天穹深藍,萬裡無雲,日頭毒辣,照得大地一片焦熱,熱浪撲面而來,扭曲了視野裡的一切,空氣粘稠沉悶,壓得人心頭燥郁。
無盡延伸的官道上,一支浩蕩的大軍正緩緩蜿蜒前行。
無數馬蹄、腳步、車輪碾過幹裂的土地,揚起的黃塵如濃霧,将士兵的甲胄與旗幟都蒙上了一層灰敗。
自那次名為“培養感情”的逛街後,程商樞與谳凰便陷入了冷戰。
更确切地說,是程商樞單方面的疏離。
谳凰不解其意,亦無意探詢。
兩人還未和好,程商樞便被南齊皇帝召見,命其領兵擊退苻國,收複失地。
程商樞這柄劍太過于鋒利,若非萬不得已,陸楚實不願放他離開金陵。
此前,鄰國殷國内亂,向南齊求援。
陸楚以盟友身份,為了邊疆安穩,更是借機圖謀,調集洪州駐軍為主力,征召各州兵馬,組成征殷大軍。
此行的目的為:鎮壓親胡勢力,削弱殷國,借叛軍之手除其國君,将這片富庶之地納入南齊版圖。
南齊軍隊一路北上,進入殷國範圍,勢如破竹。
殷國皇帝在遭南齊暗殺前,主動俯首稱臣,甘為附屬。
計劃看似順利推進:叛軍首級已送金陵,殷主承諾歸附。
然,正當南齊軍欲接收殷國核心大城之際,南越國卻打着“助殷平亂”的旗号,前來“安定”殷地。
殷國皇帝瞬間撕毀承諾,轉投南越。
戰火重燃。
與此同時,邊陲苻國突然發難,趁勢大舉入侵,一連攻下南齊兩城。
南齊大軍死傷慘重,陸楚這才不得不重新啟用程商樞。
車輪碾過官道兩側枯黃野草,留下兩道清晰轍印。
程商樞一身玄色勁裝,手握缰繩,策馬行于隊首,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谳凰與程商樞并肩,面容沉靜,無波無瀾。
攻破勾吳的一場場血戰,鑄就了她“女戰神”的威名,是以她以女子之身立于軍中,無人置喙。
車轅吱呀,馬蹄哒哒,親兵甲胄偶爾碰撞,單調重複。
程商樞與谳凰雖策馬同行,卻形同陌路,少有言語,依舊除了必要的公事外,連目光都吝于交彙。
程商樞身為主帥,每日巡營,查看糧草,安撫軍心,處理層出不窮的瑣事,也少有與谳凰獨處的時候。
天色漸晚,隊伍在官道旁一處破舊的驿站歇腳。
木門吱呀作響,陳舊的氣息鋪面而來。
打眼看去,都是些老舊的家具,做工不算精緻,但在這人煙稀少之地,能有個地方能遮風避雨已屬難得。
程商樞的親兵隊長布好守衛,又親自将簡單飯食送入程商樞與谳凰房中。
一鍋用小米雜面混着野菜煮的粥,幾塊肉幹,兩張馕餅。
吃慣了山珍海味的谳凰再吃這行軍飯,口中實在沒有什麼好滋味。
谳凰臉上分明沒有表情,程商樞卻隐隐讀出了她的周身的不開心。
休整一夜後,第二日一早,大軍複又啟程。
行至一處叫做“青冥山”的地界,距離他們的目的地已經不遠了。
此處地勢低窪,水網密布,官道兩側盡是連綿蘆葦蕩與泥濘沼澤。
狹窄的官道僅容兩車并行,行軍的速度慢了下來。
陽光時隐時現,悶熱達到了頂點。
厚重的烏雲将日頭遮了大半,頭頂隐隐傳來沉悶的雷鳴。
程商樞當即下令加速行軍,欲盡快穿過窪地再尋紮營之所。
“等一下。”谳凰蓦然出聲阻止。
程商樞的動作稍頓,偏頭看去,隻見谳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着茂盛的蘆葦蕩,似乎在确認着什麼,須臾後才道:“裡面有埋伏。”
程商樞臉色劇變:“你為何不早說!”
攻破勾吳城池的一路,谳凰總是能夠提前察覺到埋伏,他已經習慣依賴谳凰的力量了,以至于自身警惕竟松懈至此。
兩旁蘆葦蕩裡簌簌的聲音,令人心悸。
谳凰眉頭深鎖,這是在她臉上第一次露出的凝重神色。
非是她不想早說,而是直至此刻才堪堪察覺到一股無形的屏障将那片蘆葦蕩籠罩,将她的神念感知隔絕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