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好眼力,瞞不過你。”
他吊着,竟還能說話:“我姓杜,名東,乃黃麻村所托之人,進縣尋高手。今日之事,确是早有安排。”
葉嬌凝眉頭立起,手腕翻轉,便将他往地上一丢。
隻聽“咚”的一聲,那人結結實實砸在青石闆上,激起一層薄灰,身子彈了兩下,坐将起來。
他倒也利落,摔得響亮,卻沒哼半聲。想來是早有心理準備。也虧得這幾天他跟蹤葉嬌凝跟得夠久,心中已有譜:這女娘力氣大,出手狠,可若不是惡人,倒不屑傷人。
他不顧滿襟塵灰,拱手一禮,言道:
“黃麻村地處偏僻,靠山臨林。近年山上起了一夥匪人,常下山劫糧掠物,村中雞犬不安。”
他頓了頓,眼中有幾分恨色:
“這夥匪人,非本地草莽,而是南方流民遷徙而來。因無鄉土牽挂,亦無親故掣肘,便一概不講章法、不認香火。打人殺牲,如割草除蟲,村中老人小兒,無不心惶惶。”
按理說,綠林草寇多出自本地,昔日為逃差役或避債上山者居多,雖号為匪寇,實則與山下村落多有瓜葛。某某寨主是村東頭的姑表兄,某旗頭是鎮上酒家的私生子,彼此通氣遞話,倒也守些舊例,所謂“靠山吃山”,也得講個道義。
正因如此,官府雖偶有剿匪之意,卻有村人遮掩,使不得力。
有時官兵也知其中關節,索性一刀切,山匪百姓一并圍剿,倒也說得過去,有時說殺良冒功,也不見得完全屬實。山中之人、山下之人,交往密切,誰藏了人、誰遞了飯?誰也說不清。隻是百姓手無寸鐵,又哪由得他們自己做主。情面講不得,道理算不清,錯一步,便是人頭落地。
“可如今這夥人,是外地亂民,無牽無挂,行事狠辣。山路一閉,官兵斷糧,難以追剿;一見風聲,又遁如飛鳥。官府年年遣兵,年年無功。
這幾年,本地村寨多是敢怒不敢言,隻盼禍水繞道,别惹上門來。我們黃麻村偏偏離山最近,雖非每回都遭,可回回難逃。
眼見得日子越過越緊,與幾處鄰村合計一番,才湊了點銀兩,托我進城尋個能人出面。
我等自知高手僅一人難敵衆寇,也不求剿盡匪患,隻盼來位說得上話的,能與山上立份字據,講個章程——你我各退一步,也叫百姓有口喘氣的空。”
說到此處,他仰頭看了葉嬌凝一眼,目光坦然:
“姑娘體魄奇偉,氣沉如嶽,不同凡響,我自遠遠一見,便知此乃中人之傑。”
“我原想着攔姑娘當面言說,唯恐招惹不快,反遭重拳,隻得以此下策,暗将銀袋遞與——倘若姑娘不察,便是緣淺福薄;若是姑娘心細,也隻求你細聽一句。”
這番話倒也不全是奉承。自進城那刻起,杜東便盯上了葉嬌凝。他心下知曉,這等人物,哪怕沒拜過師門,隻憑一身神力膽識,定也能鎮住山林那群烏合之衆。隻是這等人物,多半不喜空口白話,故出此計。
此語一出,字字分明,不疾不徐,宛如早已将生死成敗,一一參透。
“講章程?”葉嬌凝眯了眯眼,“你這是要我去講理?”
“也可講拳。”杜東苦着臉,語氣卻坦然,“您若去,山上人必聽。”
葉嬌凝聽完,摸了摸下巴,忽道:
“我若是沒發現,就是直接走了。”
“那是我命薄福淺,不敢怨姑娘。”
杜東低頭拱手:“隻為求事成一線。”
她沒再問,幹脆利落把錢袋綁緊,拍了拍褲腿,起身像座山拔地而起。
“此事,我應下了。”
那一刻,這女娘身影如嶂,眉似刀裁,仿佛天将下凡,片甲不留。
話音剛落,還沒來得及拔腳走人,忽聽身旁一陣咳嗽——
“咳咳。”
“哎姑娘你繼續啊,我們就看看,絕不插話。”
葉嬌凝一愣,擡頭一瞧,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四周圍了滿滿一圈人!
油條攤的、豆腐攤的、小學徒、閑漢、賣紙的、遛狗的,全都拎着各自的活計,圍得像城隍廟裡開戲班。
有小孩坐在肩膀上,一邊吃糖一邊喊:“娘,我長大也要找這種婆娘!”
更有熱心大爺捋着胡子點評:“這姑娘說話行事,像極了我家那口子年輕時候……唉,可惜我那口子現在一拳打不過雞。”
杜東臉皮再厚,也禁不住紅了一點,嘴角抽了抽,拱手低聲道:“姑娘,這……要不咱換個地兒說話?”
葉嬌凝把錢袋一勒,頭也不回:“晚了,該聽的都聽了。”
說罷大步而去,衆人紛紛讓出一條通道,有人竟自發鼓起掌來,還有人朝杜東喊:“你小子撿着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