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說得客氣,身子卻斜出半寸,嘴角抽動不止,先是偷偷遞了個眼色,又垂下眉頭,似是悲從中來、滿面悔意,一來二去,眉眼裡全是寫不盡的“迫不得已”。
“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小人等今日奉黃麻村之命,前來同二位商量些事。”
缺牙則更有一套,左手捂住肚皮,掩在袍下,右手在胸前飛快舞動,連比帶劃、指東劃西,似蝴蝶穿花,手勢繁複至極,令人眼花缭亂。
車轱辘話說了好些句,瘌毛與缺牙一邊賠笑,一邊擠眉弄眼,又是打手勢又是朝身上比劃,還面含哀求,管誰來了都得被這倆殘疾人深深感動。
好不容易表演一通,二人皆覺心力交瘁,相視一眼,皆暗道:這下總該明白了罷?
黑臉張盯着他們,眨也不眨,盯了三息,冷不丁一皺眉:“你倆弄啥咧?”
四字落地,如雷炸頂。
瘌毛腦瓜子嗡地一聲,腳下一軟,差點沒跪下,嘴皮子哆嗦了半晌,才擠出一句:“俺……俺是來……來溝通江湖情誼的……”
斜眼虎冷笑一聲,上前一步:“你倆燒火的不是去抓黃麻村請來的好漢嗎,怎麼自己穿上了這身衣服?”
缺牙吓得一哆嗦,身子往後一縮:“俺……俺怕他們冷……我們代保管……”
“那人呢?”黑臉張沉聲。
話音剛落,身後一片嘩然。
村裡人炸了鍋。
“啊?!這不是請來的好漢?!”
“我說他切菜怎麼那麼熟練!”
“原來是燒火的啊!”
“那真好漢哪去了?不會被這倆貨賣了吧?”
老鴉寨使者臉色鐵青,目光如電,掃向村中衆人。村長不發一語,隻低頭捋胡子。
“咚!”
一隻蘿蔔頭從遠處飛來,正砸在缺牙腦門上。
瘌毛驚得眼珠差點蹦出眼眶:“誰?!”
隻見葉嬌凝不知何時緩緩走來,手裡還掂着另一隻蘿蔔。
她越衆而出,高大的身形穩穩地站在老鴉寨二人面前,比倆壯漢還要再高兩個頭。
等她停在黑臉張與斜眼虎面前時,那兩位雖是牛高馬大,也不禁仰起頭看她——
這女俠比他們倆還高出兩個頭,肩寬如門闆,臂粗似圓柱,立在那裡影子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一隻手垂着蘿蔔,另一隻叉腰,面無表情地看了看缺牙,再看了看瘌毛,最後目光落在老鴉寨使者身上。
“這倆是你們寨裡的?”
黑臉張一愣,咬牙答:“……不是。”
“那你們認得他們嗎?”
斜眼虎聲音低啞:“認……認不得。”
葉嬌凝點點頭,像是确認了什麼。
她轉身對村長道:“不是老鴉寨的,那就是黃麻村的了。”
“把這兩個村民帶下去吧,我來跟他們說。”
“走吧。”
“姑奶奶!不要啊!”
“張老大!張老大!”
“我真的是老鴉寨的人啊!”
“我上回還給寨主倒過夜壺呢!”
他倆像兩條被扔上岸的泥鳅,被架着一路掙紮一路叫喚,硬是被拖下去了。
方才還在猶豫要不要認人呢,結果倒好,這下連回老鴉寨的機會都沒了。
眼見沒了轉機,隻能認命。
缺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姑奶奶!别殺我!我會燒火!後廚沒人我頂啊!”
瘌毛也不甘示弱:“我會揉面砍柴,剁骨頭也快得很!我不是壞人,我是好竈頭啊!”
聲兒傳出去老遠,把嗑瓜子的村民都給逗笑了。
有人笑得直抹眼淚:“這倆怕不是前世在廚房投的胎吧?”
村長摸着胡子歎了口氣:“這年頭,當個山賊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