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人正把最後一個啤酒杯擦幹時,玄關傳來門鈴的輕響。
健太背着棒球包站在暮色裡,白色隊服上沾着草屑,右肘護具的魔術貼開了道小口,随着呼吸輕輕顫動。
"今天又加練了?"美咲姐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沾着味噌湯的油花,"電飯煲裡留着茶泡飯,玉子燒在保鮮盒裡。"
健太點點頭,運動鞋在地墊上蹭出兩道灰印。
他經過廚房時帶起一陣熱風,建人聞到他後頸的汗味裡混着防曬霜的薄荷味——和去年夏天美咲姐硬塞給自己的那管一模一樣。
建人把抹布甩到肩上,看着弟弟機械地往嘴裡扒飯。健太的筷子尖在梅幹上戳出細密的小孔,腌漬的紫蘇汁把米飯染成淡粉色。
窗外傳來居酒屋町特有的喧嚣,金太郎突然對着後巷的野貓吠叫,吓得夜叉丸的尾巴蓬成雞毛撣子。
"喂,明天幾點集合?"建人故意用筷子敲了敲健太的碗沿,"要不要我翹課去給你當應援團長?"
"八點半。"健太的喉結動了動,把最後一口飯咽下去,"教練說對手的第四棒擅長..."他突然頓住,低頭盯着碗底殘留的米粒,"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建人感覺後槽牙有點發癢。這臭小子從小就這樣,緊張的時候會不停擺弄棒球手套的系帶。
此刻那副磨得發亮的皮革正在餐桌下被反複揉捏,發出細碎的咯吱聲。
美咲姐突然從背後冒出來,沾着醬油漬的團扇"啪"地打在兄弟倆頭上:"兩個呆子!健太快去洗澡,建人過來刷鍋!"
浴室響起水聲時,建人正對着黏在鍋底的蛋殼發愁。美咲姐把長發盤成丸子頭,正在給明天要用的鲭魚抹鹽。
月光從氣窗斜斜切進來,在她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
"那副手套,"美咲突然開口,手裡的菜刀精準地剖開魚腹,"是他國中聯賽奪冠時的獎品吧?"
建人動作一頓。三年前的夏天突然在洗潔精泡沫裡浮現:暴雨中的球場,健太滿身泥水撲向本壘闆,被裁判舉起的手套像面破碎的旗幟。
那天美咲姐第一次允許他們喝啤酒,易拉罐上的水珠把榻榻米浸出深色痕迹。
"線腳都快磨斷了。"美咲把魚鰓扔進垃圾桶,金屬碰撞聲驚醒了回憶,"但他說要等打進甲子園再換新的。"
建人把鐵鍋倒扣在瀝水架上,看着水滴在月光下串成珠鍊。
浴室的門"吱呀"開了,蒸騰的水汽裹着健太鑽進走廊,潮濕的拖鞋聲漸漸消失在二樓。
等建人回到房間時,健太已經躺在他的床上。月光把少年單薄的脊背切成兩半,夜風掀起窗簾,電風扇的嗡鳴裡混着金太郎撓門的沙沙聲。
"又占我床。"建人把枕頭砸過去,健太翻身時帶起的氣流裡有薄荷洗發水的味道。
初中男生開始抽長的四肢在涼席上投出蜘蛛網般的影子。
健太忽然伸手按住胸口,那裡垂着枚褪色的禦守。
去年生日時美咲姐帶他們去住吉大社求的,布面被汗水浸得發硬,金線繡的"必勝"二字隻剩下模糊輪廓。
"哥,"他的聲音悶在枕頭裡,"如果明天...如果輸掉的話..."
建人感覺有隻無形的手攥住了氣管。他想起下午在電器店試聽耳機時,降噪功能把世界隔絕成真空的瞬間。
此刻蟬鳴、風扇聲、金太郎的呼噜都消失了,隻剩下弟弟壓抑的呼吸。
電扇把健太的練習冊吹得嘩啦作響,建人看見其中夾着張撕碎的擊球手分析表。
"聽着,"建人伸手按住弟弟發涼的後頸,"去年你被櫻井轟出全壘打,今年不是三振了他三次?"他的拇指按在健太突起的第七頸椎,那裡有塊被太陽曬脫皮的紅斑。
健太的喉結動了動,夜叉丸在他背上踩奶的節奏逐漸和呼吸同步。
窗外傳來居酒屋醉漢跑調的小曲,混着美咲清洗烤架的嘩啦水聲。
"那款索尼耳機,"建人突然說,"降噪效果超贊,戴着聽風速儀肯定..."他感覺弟弟的肩膀突然繃緊,立即改口:"不過太貴了,我覺得還是鐵平叔的工地耳塞更..."
"白癡。"健太把臉埋回枕頭,耳尖卻泛起紅暈,"我才不需要..."
夜叉丸蜷成毛團窩在他腰際,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建人的膝蓋。
建人盯着旋轉的電扇葉片,49800日元的價格在視網膜上投下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