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咲關掉店門的聲音從樓下傳來,金太郎的項圈鈴铛叮咚作響。他輕輕抽出被壓麻的手臂,摸出枕頭下的存折——打工攢的19300円在黑暗裡泛着微光。
夜風掀起窗簾一角,大阪的夏夜在蟬鳴中輕輕搖晃。樓下傳來美咲收拾刀具的叮當聲,像某種溫柔的和弦。
"白癡,"他擡腳輕踹對方小腿,"你才初二,天見那家夥可是..."話說到一半突然哽住,因為他們都清楚,健太的快速球已經逼近高中生的水準,教練說過這次預選賽是通往甲子園的關鍵跳闆。
健太突然翻身坐起,禦守的紅繩在月光下晃成虛影:"但是夏季大會每年隻有一次!明年我的投球姿勢會被研究,打線陣容會調整,而且..."他的指甲掐進掌心,"美咲姐的腰傷...鐵平叔的居酒屋..."
建人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原來這小子什麼都知道——知道姐姐在海鮮市場殺價時扶着腰的樣子,知道後廚冰櫃越來越頻繁的故障,知道鐵平叔偷偷把私房錢塞進他們的棒球包。
夜風突然轉了方向,樓下傳來美咲姐關窗的聲響。建人伸手按亮床頭燈,暖黃的光暈裡,健太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像被雨打濕的蝶翼。
"還記得章魚燒理論嗎?"建人從抽屜深處摸出顆棒球,球面上用油性筆寫着"砸爛佐藤的臉","美咲姐說過,面糊太稠會爆開,太稀又裹不住章魚粒。"
他把球抛向天花闆,看着光影在球縫間流轉,"你現在就像急着翻面的新手,還沒等底面定型就亂戳。"
健太的拳頭松開了,禦守的紅繩垂落在涼席上。樓下雨棚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八成是夜叉丸又在追壁虎。
"況且,"建人接住下落的棒球,指腹蹭過弟弟的字迹,"真要輸了我也不會嘲笑你,頂多把你初中尿床的照片發給棒球部群組。"
"你才尿床!"健太抓起枕頭砸過來,聲音卻帶着笑意。兩人扭打時撞翻了電風扇,轉動的扇葉在天花闆上投出旋轉的光斑,像小時候在夏日祭撈過的金魚。
健太的呼吸漸漸平穩,卻突然呢喃:"哥,你會來看決賽吧?"
建人望着天花闆上的水漬,形狀像朵歪歪扭扭的蒲公英。早川教練的罵聲、佐藤翔陽的嗤笑、美咲姐的團扇,此刻都化作夜風穿過房間。他伸手按住弟弟微濕的發梢,答非所問:
"明天記得把耳機帶上。"
浴室的熱水器發出休眠的嗡鳴,建人聽見美咲在走廊輕聲訓斥偷吃魚幹的夜叉丸。
健太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右手仍保持着握球的姿勢。建人把薄被踢到弟弟身上,蹑手蹑腳摸向書桌。
當台燈光暈縮成最小的圓,他翻開健太的擊球手筆記,用紅筆在西宮高中四棒的資料旁寫下:"外角低球必殺!PS:耳機我買定了混蛋"
建人望着弟弟随呼吸起伏的肩胛骨,月光正從百葉窗的縫隙漏進來,在健太背上切出六道銀藍相間的光栅。
金太郎在樓下撓門的聲音變得遙遠,夜叉丸的尾巴掃過走廊時,天花闆吊燈的水晶墜子發出風鈴般的輕響。
他注意到健太的右手仍虛握着,食指和中指關節有深褐色的結痂——那是上周觸擊訓練時被擦棒球蹭破的傷口。
棉被滑到腰間,褪色的哆啦A夢睡衣下擺卷起一角,露出腰側淡青的淤痕,像片被揉皺的櫻花瓣。
電風扇的搖頭周期恰好是七秒。當扇葉第三次将健太的劉海吹起時,建人看見弟弟眉心舒展開來。
白天總抿成直線的嘴唇此刻微微張着,嘴角沾着星點牙膏沫,随呼吸凝成小顆晶亮的水珠。
那隻從不離身的禦守滑到鎖骨凹陷處,紅繩被汗水浸成深褐色,在月光下宛如一道将愈未愈的刀傷。
建人伸手想替弟弟拉好被子,卻在半空停住。健太突然蜷起膝蓋,睡衣口袋裡的棒球卡掉出半截,卡面上鈴木一朗的側臉被月光漂得發白。
這個姿勢讓他想起六年前的雨夜,小學四年級的健太抱着被雷聲吓哭的金太郎,也是這樣縮成小小一團躲在壁櫥裡。
樓下傳來美咲姐關冰櫃的悶響,月光随着聲波輕輕震顫。
健太的睫毛忽然顫動如振翅的蜉蝣,喉結在頸項拉出緊繃的弧線。建人下意識屏住呼吸,直到弟弟的拳頭在夢中松開,掌心的繭印被月光照得清晰可辨——那枚位于生命線中央的硬繭,是日複一日投球時被縫線磨出的勳章。
夜風突然轉了方向,百葉窗的光栅從六道變成十二道。
建人看見弟弟耳後的發茬裡藏着粒紅痣,随着頸動脈的跳動忽明忽暗,像枚随時會熄滅的火種。
他摸到褲袋裡的便利店收據,紙張邊緣已被體溫煨得發軟,49800這個數字在黑暗裡灼着他的指腹。
當第十三次電風扇搖頭周期結束時,健太翻了個身。禦守的紅繩滑進衣領,睡衣扣子繃開一顆,露出鎖骨下方淡粉的疤痕——去年被強襲球擊中時的紀念品。
建人想起急救車頂燈在弟弟慘白的臉上流轉的模樣,當時沾血的耳機線還纏在自己顫抖的指間。
月光爬上窗棂時,健太的呼吸終于沉入海底般平穩。建人輕輕抽出被壓住的被角,指尖掠過弟弟發燙的耳廓,那裡還殘留着廉價耳機的塑膠味。
他盯着牆上夜光貼紙拼成的甲子園字樣,突然覺得那些熒綠的碎片正化作星子,墜落在健太随呼吸起伏的夢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