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石跟着桃紅兒出來,懵懵的看着桃紅兒被帶走,她下意識的想要拽住她,可雙腳卻被釘在了原地,她伸長了手,卻夠不到她。
徐青石呆呆的站在那泥房子面前,燥熱的夏末把空氣蕩出波紋,她一會兒想起桃紅兒不情不願的要她講那老掉牙的兒童故事,一會兒又想起她跟老鸨和女人們鬥智鬥勇的樣子,然而伴随着屋裡男人和女人的喘息,太陽還是緩緩落下了。
男人終于提着褲腰離開了,他看見徐青石在門外站着,用泥濘的眼神上下掃視她,然後發出意味深長的笑。
桃紅兒賺的錢多,出力的時間也多,她不出來,老鸨也不催她,直到夜深了,又到了要進羊圈的時間,見桃紅兒還是遲遲不露面,這才罵罵咧咧的親自進屋将她丢回了地窖。
桃紅兒開始接客了,徐青石成了孤身一人。
她們的生活軌迹交集變得少了許多,老鸨賣了她的初夜後,就開始肆無忌憚起來,她見識淺,想不到什麼高妙的賺錢路子,就隻能讓桃紅兒多多接客。
男人們口口相傳,某某地方有個便宜的小妮子,滋味不錯,年輕的很,就是缺了根手指,好在不耽誤事,不少人慕名而來,一天到晚的沒有停歇,那女人倒是樂開了花,普通女人一次隻能賺幾毛,桃紅兒卻從沒低過三塊,比長三堂子的女人們還要高價。
徐青石發現桃紅兒也改變了自己,她不再露出那種野狼一樣的目光,反而變得像菟絲子一般,柔柔弱弱的樣子,笑的卻魅惑人心,她觀察着桃紅兒的笑,發現她在學别的女人們讨好客人的樣子,徐青石說不上來,但她知道這都是桃紅兒的僞裝。
直到入了秋,桃紅兒突然找上了她,低聲和她講:“最近這段時間會有大批人來這兒,到時候我會來找你,你要跟我走嗎?”
她的面色很憔悴,看起來有些病态,每天應付這麼多人讓她吃不消,可她的眼睛卻迸發出徐青石熟悉的火光。
桃紅兒薄薄的唇角勾出了消失了大半個夏的笑容,那是獨屬于她的、具有攻擊性的笑,她直直的望着徐青石的雙眼:“走嗎?”
徐青石的雙腳終于挪動了,她上前半步,伸手抓住了桃紅兒的手腕,重重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第二天徐青石出門打水,就見到有陌生的女人出現在了她們羊圈裡,又兩日,棚戶區突然闖入了大批流民,幾乎都是些年紀大的女人。
徐青石打聽了才知道,前兩日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推行“禁娼令”,關閉了很多妓院,多數低級妓女無處可去,便紛紛湧向了這些地方尋求一個庇護之所。
這天下午,桃紅兒打暈了她的客人,闖進了地窖,帶走了徐青石。
老鸨在忙着安排新收進來的女人,她們最低也是台基、花煙間那樣的地方出來的,實在是看不上這種最低等級的地方,不過如今想要暫謀一個出路,隻能和這“釘棚”談一談合作,老鸨自己做不了這麼大的主,上面還專門安排了一個男人來料理這件事。
然而這些和徐青石都已經沒有關系了,她被桃紅兒緊緊的拽着,逆着人群而去,經過被看守的必經之地,吓得冷汗流了滿頭。
她喘息的問:“那些男人呢?”
桃紅兒腳步不停,她給徐青石換了身男裝,還把徐青石的辮子剪掉了,她自己則穿着一身破舊的文衫和短裙,徐青石不知道她哪裡來的這些好衣服,她被牽着走,目光追随着桃紅兒飄搖的長發。
桃紅兒冷笑一聲:“我給他們的水缸裡都下了藥。”
徐青石:“是你從客人身上拿到的嗎?”
桃紅兒頓了頓,沒有回答她。
徐青石知道了,桃紅兒是從那天夜裡就已經在籌備這些了。
兩個女孩沿着河邊一路奔跑,她們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人發現她們的出逃,也不知道到底會不會被抓回去,徐青石聽着火車的鳴笛聲,她隻知道,到了那個地方,她們就算自由了。
這條路其實并不長,走一個多小時就能看到盡頭,可也許是無知令她們恐懼,徐青石隻覺得這條路好似沒有盡頭,隻有死死抓住桃紅兒的手,才能讓她摸到一些實感。
她畏縮的看着将要西沉的太陽,祈求它不要落下,她不知何時起,變得恐懼黑暗,害怕在黑夜中行走。
可惜日落月升不為她所動,漸漸的,亮起的隻有她們身後的火光。
桃紅兒把她拽得更緊了,汽笛聲近在眼前,她似乎都要聽到人聲嘈雜。
她問桃紅兒:“我們會被抓住嗎?”
桃紅兒腳步漸慢,她停了下來,把徐青石推到車站昏黃的路燈下,摸了摸她的碎發,塞進她手裡一塊硬币,堅定的回答:“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