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羅司,地牢。
隔着千機籠,長公主齊玉顔的散亂的長發間露出一雙血紅的雙眼,呆滞的面龐讓她看起來像個傀儡。
司空承謹慎地将一勺紫水送入她口中,不忘調侃道:“眼睛跟放皮影戲似的,堂堂一國長公主,放着榮華富貴的安生日子不過,非要瞎折騰。”
待半碗紫水見底,站在旁邊的慈鈴點燃一根長香。
煙霧騰起,不到半刻,大量細小的紅螢蟲便從她的鼻耳中爬出。
司空承忍住胃裡翻騰,捂住嘴巴要走,被慈鈴拽着後衣領扯了回來。
司空承捏了把汗:“她她她,是人是鬼啊?”
慈鈴罵了句“廢物”,說:“尚有一絲意識,快問點東西出來。”
司空承擺擺手:“那是謝大人的活,我還是出去吧,太惡心了。”
慈鈴笑道:“她這半死不活的傀儡,誰知道會不會突然發狂,我們少不了司空大人的保護。”
話音未落,身後突然飛出一塊黑物,司空承眼疾手快,打入身旁石縫裡,空蕩的地牢中留下銅錢的嗡嗡震顫聲。
“哈,一枚銅錢就想收買小爺,癡心妄想。”司空承正要扣出銅錢,就被謝堪劍鋒劃過,銅錢裂開的刹那,一股難以言喻的硝煙味彌散開來,銅錢裡的液體流在青磚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哇,有毒氣!”司空承忙用袖子掩住口鼻。
“是摻了腐骨散的西域火油。”謝堪盯着地上的半枚銅錢,銅汁在地面上蝕出蜘蛛網狀的裂痕,“想不到長公主的雷火彈,能造得如此稀奇。”
這味道與滅門時的煙火味如出一轍,她震驚地看向齊玉顔。
“當年聖醫莊的大火,就是這個味道。”
“你确定嗎?”謝堪微微皺眉。
“我确定!這輩子都忘不掉。”慈鈴沉聲道,“她殺了我爹。”
鐵鍊碰撞聲混着齊玉顔沙啞的笑:“當年本宮跪求你父親三天三夜,可他始終閉門不見,本宮挨家挨戶哀求他們可憐,最後隻得到一句句‘不救’。身為大夫,見死不救和殺人有什麼區别?!既然如此本宮便要他們陪葬。”
慈鈴上前争辯:“你胡說,我爹乃百醫之首,怎麼可能見死不救?除非,你讓他救的人本就該死。”
齊玉顔垂頭呢喃:“本宮的夫君,他何錯之有?”
“她的夫君是誰?”司空承問道。
慈鈴也看向謝堪。
“南梁将軍,孟輝。先帝在世時,私鑄大郕錢币謀反,處以斬刑。”謝堪道。
“是那個夥同萬魔宗煉制‘毀兵銅’,想要一舉擊潰棠家軍的驸馬爺?!”司空承握緊了拳頭,“他不該死,是該千刀萬剮!”
“他是被冤枉的!”齊玉顔道。
“冤枉?聖醫莊上百口人命不冤嗎?你可知他們在外行醫可救多少百姓?”
“行醫若能救天下,世間哪還有兵荒馬亂?孟郎當年為了截獲萬魔宗‘毀兵銅’的配方才私開鑄坊,可父皇隻聽齊景宸的一面之詞,就判他謀逆大罪。本宮發誓要找到昭雪書,為他洗清冤屈,重立石碑。”齊玉顔聲音虛弱,血紅的雙眼逐漸變白。
“本宮要炸的不止聖醫莊......整個皇城都是孟郎的祭品。”
她肉身已死,因為服用了紅蓮醉和傀儡丸,依靠一點執念,成了屍傭。
“我萬沒想到,殺父仇人就在身邊,齊玉顔你害我好苦。”慈鈴憤怒之下撲在千機籠上,沖裡面的人喝道。
“慈家人精明,有時候卻蠢得可怕。本宮是殺了你爹,可你的命是我施舍的。”齊玉顔緩緩道。
“你胡說什麼!”慈鈴道。
齊玉顔垂首道:“淵獻與本宮做了個交易,你是為數不多從我手下活命的人。”
慈鈴猛地睜大眼睛:“你把淵獻怎麼了?”
齊玉顔咯咯笑起來,“除了生,就是死喽!”
“信不信我殺了你!”
齊玉顔見徹底激怒了慈鈴,滿意地扭過頭去。
謝堪把慈鈴拉到身後,問道:“事已至此,殿下耗下去也是徒勞。”
齊玉顔不語。
大郕權力巅峰的女人,數千血肉滋養出的矜貴,本該改寫曆史的命運,偏偏畫地為牢,敗于情劫。
謝堪輕聲道:“今夜朝野上下重新洗牌,為迎新帝登基,殿下該認命了。”
“本宮是他的親姐,他豈敢殘害手足?”齊玉顔目光空洞。
“你派殺手截殺太子時,可曾想過你們是手足?”
齊玉顔呆呆的,一動不動。
“你在密道裡藏了何人?”謝堪問道。
齊玉顔的嘴角微微顫動了一下。
“北川一戰,赤缇被當衆斬殺,棠将軍親自帶回洛京複命,因先帝病重,是你在宮門相迎,慶功宴後赤缇被送進祭天台化骨爐。此後,你稱病在府半月,便在那時與赤缇搭上了關系願。”謝堪道。
“你們都以為赤缇是妖魔,她不過是個配藥瘋子。我耗盡心血幫她,她用紅蓮醉讓本宮得以在夢中與孟郎相見,她說會讓我再見到孟郎的肉身,沒想到......”齊玉顔原本空洞的眼神中忽然流露出幾分兇戾。
“沒想到她從始至終都在利用你。”謝堪冷冷道。
齊玉顔突然掙斷鐵鍊——她早就用銅錢裡的火油化開了鏽鎖,此刻雙掌翻飛,十枚雷火彈飛出,正當她要同歸于盡時,謝堪按下機關,千機籠外兩側飛出鐵壁,連聲炸響後他撤下機關,籠内的齊玉顔面容血肉模糊,滿地火油和她的血相合,燃起了青煙。
司空承的牛皮囊剛潑出水,火焰反而竄高三尺。
這正是西域火油遇水即爆的特性。
齊玉顔歪着頭,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封住在她七穴的針尾白玉突然渾濁起來。慈鈴料想不對,揭開她的上衣,指尖腹部一長串的縫線同時崩斷,腸衣裡滾出數十枚帶血銅錢,落地即燃。
慈鈴心頭一驚,“快撤!”
謝堪反而朝前走了兩步,擡手轉動右側的石盤。
眼前關押齊玉顔的千機籠頓時閉合成大鐵盒,猛地往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洞沉去。
不久便聽見水下的悶爆聲。
司空承一屁股坐在地上,後背濕透,雙拳微微顫抖着:“好險,差點被炸死了。”
“你若見識赤缇的厲害,就會覺得被炸死也是一個好歸宿。”謝堪先一步離開了大牢。
司空承兩眼一黑,長長歎了口氣,心道:完了,這輩子完了。
慈鈴追上去,壓抑中帶着慌亂:“我看到過毀兵銅的卷宗,那是萬魔宗煉制出來的東西,既然齊玉顔有配方,那赤缇豈不也有。問題是,赤缇到底怎麼騙過我們活下來的?當年我驗過屍體,确實斷了氣。”
謝堪沉吟良久,道:“該去趟行隐司查個究竟。”
慈鈴點了點頭。
牢門關閉前,慈鈴擡眸看向深處,突然道:“為何不見暮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