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本能地相信石寬的人品,餘知洱簡直懷疑石寬是在蓄意報複了——畢竟上次刻意刁難了石寬的裴度川現在正躺在座椅上胡言亂語。
餘知洱仰臉看着他。
四周一盞路燈也沒有,整條路像被黑暗吞噬了一樣,隻有石寬停在路邊的車亮着遠光燈,用一叢光束硬生生切開了夜色。
眼前的光線因為遠光燈的折射顯得刺眼,石寬背光的輪廓被勾勒得格外分明,他忽然晃了晃頭,看石寬此時的神情和昨天面對着女裝的自己時的神情模糊交疊了起來。
他想起石寬抱起自己那時壓抑着本能欲望的深邃眼神,再對上此時石寬無機質、無意義的溫和眼神,餘知洱毫無征兆地感覺自己醉意上來了。
腳下一軟,他向旁邊歪了一下身體——石寬沒有扶他,連伸手的動作都沒有,眼睜睜看着他的身體撞到了長椅的冷硬生鏽的靠背上。
撞得不輕。
餘知洱疼的一皺眉頭,在肋骨火燒火燎的疼痛中,他心中卻悠悠生起了一種很奇妙的情愫。
或者說是一種隐秘的發現吧:石寬對女裝的自己是特别的。
清醒的理智和暧昧的感情好像分成了兩條并行不悖的線,各自明明白白地運行在餘知洱的大腦中。
在感情上,他忽然又生出了非常強烈的女裝的欲望,想再次變成那個漂亮的女人,想讓石寬對自己特别的對待,想聽到石寬接近自己身邊時生理性急促的呼吸聲……
而在理性上,他感覺到了不對勁。
“我違規停車了?”以溫潤清朗的聲音,餘知洱反問道。
這時石未競走過來,大概以為餘知洱在生氣吧,他連忙補救道:“是我停的車,和餘總沒關系。”
石寬點點頭,看起來認可了這個說法,拍拍石未競的肩膀,他依然看着餘知洱:“我有個朋友在交管部門工作,負責這段路,你的車因為違停被拖走了。”
騙人的,餘知洱立刻明白過來,大概就是那種曾經聽說的非法拖車詐騙吧,
但是注視着石寬,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沒有生氣,連失望也沒有,他隻是為發現了石寬的另一面而覺到了好玩:“是嗎?”他問,“那要怎麼才能把車開回來,”,餘知洱抿了下嘴唇,想起了昨天石寬被撞壞的車子,又補了一句,“我可以交錢。”
因為這句,石寬肉眼可見地猶豫了一下,視線瞥過一邊的石未競,他最終決定還是要錢,一是那幫小夥子跟在他手下幹活,叫他一聲寬哥,他得養活他們;另一方面,餘知洱這個小白臉自始至終表現的都是個愚蠢的富二代,不騙白不騙的那種。
“交保證金,”,石寬低下頭,拿出手機,把一張模糊的罰單照片在餘知洱面前晃了一下,然後掏出收款碼,“掃我交錢,然後我去把車開回來。”
說完,他着意觀察了餘知洱的表情:“信我,我弟弟還在這兒呢。”
“我當然信你,多少錢?”
“……一千,因為這段路沒路燈,車停在路邊……”,石寬看樣子還準備對這個獅子大張口的要價編出一番合理的解釋,但看到餘知洱毫不猶豫付錢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
餘知洱有意逗他:“隻交一千就可以嗎,我聽說上次有個朋友還額外交了兩千塊錢的取車費。”
石寬靜靜地看着他,神色複雜:“……夠了。”
望着石寬離開去把他的車開回來,餘知洱咬了下舌尖,知道自己這回是徹底被當成大傻冒了,不過這錢他掏得倒挺開心。
離開餘知洱和石未競,石寬往李前的修車廠那個方向開去。淩晨兩點多,城市像一隻沉睡的巨獸,隻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刹車音和犬吠聲證明着它還在呼吸。
摁亮了手機貼在耳邊,石寬等着那邊接通。他指間夾了一根煙,沒點火,隻是偶爾嗅聞一下,感受着煙草的澀味在鼻腔裡蔓延開來——他沒有抽煙的習慣,但有時需要煙草的味道來讓頭腦保持清醒。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養父去世之後,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壓到了他身上,唯一能讓他平靜下來的時間隻有和那群“叔叔”在一起的時候,因為他能在那裡将他的想法付諸實踐——那群叔叔都是煙不離手的,他在那個染缸裡沒學會抽煙,但學會了用煙味麻痹自己。
“喂,寬哥?”電話接通了,李前的聲音帶着點嬉皮笑臉的味道。
“嗯,”,石寬眯了下眼,看着遠處呈現淺藍色的雲朵,腔調慢悠悠的,“把車開出來吧,錢已經要到了。”
就是石寬的人把餘知洱的車拖走的,他是個隻要來錢什麼都會幹的人,像是拖走偏僻路邊沒人的車這種事已經被他發展出了“産業鍊”。
李前負責把車拖到修車廠,另有一個比較能說會道、長得也周正的金雲樂負責假扮成貼條的交警與發現車不見了的車主交涉,然後索要幾百到幾千的保證金——保證金的數額根據車的好次決定。
李前哼笑一聲,腳步聲在聽筒裡咯噔響着:“我馬上把車開出來,這次收了多少?”
“一千,”,石寬漫不經心地吐出兩個字。
“才一千?”李前的聲音拔高了,立馬表示石寬要少了,“寬哥,那輛車你可能是沒瞧見,幾百萬都打不住,對這種級别的車主,兩千都是灑灑水啦。”
石寬笑了一下沒說話,随後鼻子忽然一癢,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
李前的注意力被這個噴嚏吸引,暫時放下了一千塊錢的事情:“看吧,我就說你該找個老婆了,早上淋雨送車去修,回來也沒人給你熬碗姜糖水,感冒了吧。”
石寬啧了一聲,鼻音還有些重:“去一邊去,我哪他媽那麼嬌貴,不是感冒,是你這破車的香薰太嗆人了。”
“對了寬哥,你不是說昨天遇到了個頂合眼緣的美女?咋樣啊,來點下文呗?”
車子開進一條狹窄的巷子,兩邊是鐵皮搭建的修車棚,油漬和雨水在地面交纏成斑駁的黑色紋路。
石寬沉默了一會兒,舌頭抵着後槽牙,慢慢開口:“這次你拖車的車主,有錢嗎?”
“有啊,那可太有了,”李前毫不猶豫地回答。
石寬握着方向盤的指節微微發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繼續問:“那你覺得……這車主,會看上小春鳳麼?”
李前那頭一下子噎住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啊?”
小春鳳是石寬兩年前在一家理發店門口撿回來的,小春鳳初中就辍學了,當了個洗頭妹,但是性子很辣,總是和想對她動手動腳的客人起沖突,被開除了,幹了一個星期的工錢也被扣下了。
她不服氣,坐到理發店門口,要和老闆打持久戰。
當時正是冬天,理發店老闆在屋裡開着暖氣有吃有喝,小春鳳在外面饑寒交迫,差點被凍死的時候被石寬帶了回去。
石寬把她那一頭花花綠綠的頭發染回了黑色,然後送她上了所公立學校,當然,大概小春鳳是真的和學習有些八字不合,成績回回墊底,害的石寬還得時不時抽空去參加她的家長會挨罵。
“這,不可能吧,”,李前想象着小春鳳和一位衣着考究的公子哥站在一起的情景,一陣惡寒,完全不是一類人嘛。
“我昨天見的那個女孩可能和這個這個車主是一個水平的。”
昨天石寬看到了女裝的餘知洱身上的裙子和首飾,他不清楚具體的牌子,但能看出來那都是好東西,一定很貴,但是貴到哪個程度他就不知道了。
在今天再見到裴度川前,他暢享過如果那些牌子剛好貴到他努努力能買得起的地步的話……
不過現在美夢碎了,裴度川和那個女孩是關心緊密的鄰居,和今天的豪車車主是朋友,置換他是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