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知洱沒再接話,嚼着面包,他順便檢查了财務那邊交上來的預算案列,馬上到季度考核,他需要做出一份清晰又好看的結果向總部報告。
似乎對餘知洱在餐桌上也在工作的行為不滿吧,裴度川把面膜揭下來,露出一雙懶散又略帶點戲谑的眼神:“啧啧啧,餘總這是怎麼着?連吃飯也要卷起來嗎?”
“反正卷不到你頭上,”,餘知洱盯着屏幕,連一個眼神都沒賞給他。
裴度川坐起來,把音響調小了點:“中午回來嗎?”
“不回來。”
裴度川“哦”一聲:“可真是成了大忙人了,餘總這樣下去的話,恐怕真的有了結婚對象也會對你不滿意吧。”
“……”,餘知洱擡眼看了他一秒,沒答話。
這句話原本隻是句玩鬧話,但不知怎的,還是輕飄飄地落在了餘知洱心上:自己确實太忙了,忙到連正常談一場戀愛的精力都沒有。
可是明明是因為自己太辛苦才會沒時間陪伴她們的,為什麼那些女孩子不能再體貼一點呢?還在像小女孩一樣期盼三流電視劇或者狗血小說裡的情節嗎,未免太膚淺了吧。
想這樣問出來但又覺得沒什麼必要,像是牢騷,或者更糟,會暴露出自己一些“不夠男人”的缺陷吧。
前女友那樣的女孩子不能理解自己的辛苦,但或許自己也有問題,那樣的女孩子應該不少吧,他所知道的公司裡的一名快四十歲的下屬就有一位這樣的老婆,但是那名下屬就能很好地處理掉老婆的情緒。
然而自己不行,相較于疲憊地回到家中後還要揣度着對象的心思讨好她們,他更希望自己是被照顧的那一個——哪怕隻是在某個短暫時刻,哪怕隻是可以不用撐着、也不用說話地躺一會。
可能自己是真的有一點問題吧,這樣想着,餘知洱微不可察地眨了下眼睛,指尖在桌角停了一瞬,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繼續埋身于繁重的工作之中。
将近十點的時候,他暫時放下手頭的事情,去換了件修身裁剪的灰藍色西裝,胸口暗紋如波紋般流動,是件既不過分花哨也不顯得沉悶的西裝,非常适合去見客戶時穿。
在鏡子裡,裴度川毫不掩飾目光中的驚豔,兩人對上視線,裴度川舊調重彈:“什麼時候再穿一次裙子啊?”
餘知洱失笑,調整了腕表的角度:“看來是我穿這身裴總看膩了。”
“怎麼會?隻是小洱你的腿穿裙子特别好看……”
餘知洱笑起來,不再理會裴度川的胡言亂語,他在公寓樓下上了已經等候許久的石未競開的車,直奔今天的第一個目的地:去看客戶錢老。
這個錢老是老客戶了,基本已經被餘知洱發展成了獨立于公司之外的屬于他自己的資源。
不過錢老這個老油條,處事精明,還帶着一點老年人特有的狡儈氣息,時常又讓餘知洱感到滑不溜手。
車子停在一間雅緻的茶樓門前,竹影斑駁,門楣上“涵清閣”三字飛揚灑脫。
錢老早就到了,穿着一身藏青色中式對襟衫,正捧着茶盞慢悠悠吹着氣。
見餘知洱進門,他眉眼一彎,笑道:“哎呀,這不是咱們的大忙人嘛!”
餘知洱笑着俯身行了個半禮,既顯得尊敬,又帶着不動聲色的從容:“錢老,您才是真正的大忙人,我這哪敢當啊。”
兩人寒暄幾句,很快轉入正題。
項目對接如行雲流水,雙方都已默契無比,幾乎不用細講。
正當談話氣氛松弛下來時,錢老似乎随口提了一句:“聽說你們那總部副總裁的位子啊,最近快有定論了?雖然我更喜歡漂亮的小餘總,但是你們公司裡那群老家夥們一定還是更青睐傳統派系的盛經理吧。”
他嘴角挂着笑,語氣随意,卻字字如針。
盛經理盛民萊……餘知洱仍舊微笑着,沒有立刻接話。他擡手給自己倒了杯茶,輕輕推開杯蓋,水汽氤氲,他慢條斯理地吹了吹,才不急不緩地道:“盛經理出身基層,能力也确實非常拔尖,确實符合某些人的期待,可我們做的又不是老一套的國企項目。”
他語氣淡淡,帶着天然的優越感,像是面對一場早已注定結果的考試——他才是那個交出标準答案的人。
他對自己有着足夠的底氣。留洋歸國的履曆、大半年間硬生生拼出來的業績、手中幾個核心客戶資源——沒有一樣是浮在水面上的泡沫。
錢老眯着眼睛看他,看他睫毛纖長,眼角幾根格外的濃密,襯得他一雙眼睛黑幽幽的深不可測:“你是外來的,将來啊,不一定好混。”
話音一落,餘知洱執着杯子的手指忽然僵了下。他仍舊維持着笑意,把茶飲盡,沒有反駁,沒有失态,但那份雲淡風輕中,卻隐隐透出一絲滞澀。
他聽懂了。
那不是提醒,是暗示。
公司裡那群老家夥們,可能真的更傾向于盛民萊。
像是一隻手,從他背後悄無聲息地伸過來,攥住了他的脊骨。
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半年前,盛民萊在他背後不動聲色地遞出那一記刀,明裡是工作交接,實則讓他在上層領導面前吃足了啞巴虧。
原來這一刀,不是權宜之計,是預謀,是鋪墊,是一步一步走來的、通往那個位置的階梯。
他竟然沒看出來。
一種深到骨髓的羞辱感倏地襲來——不是因為盛民萊赢,而是因為他原以為自己早就勝券在握。
那茶水明明溫熱,咽下去卻像吞了口冰渣——他輸給盛民萊……怎麼可能?
錢老悠然喝着茶,目光仍舊停在他臉上,仿佛在欣賞一尊逐漸龜裂的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