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再次因為紀夫人的動作被打破,她背對着兩人擡手拭過臉龐,或許是抹去淚痕吧,紀明冉猜測。
待紀夫人緩緩轉身時,那張包養得當的臉龐依舊能看出年輕時的高傲與美貌,但卻看不出絲毫悲傷。
她再次擡手将那頂黑色絲綢的小禮帽緩緩拿下,勾出幾縷碎發,難得有幾分破碎柔弱之感,口吻中滿是強撐出來的鄙夷:“就你,你懂什麼?”
紀明冉先是安靜地觀察了紀夫人一會,在氛圍凝固之前才慢慢彎起嘴角,輕笑兩聲,再随意不過:“我能懂什麼?不過是,為夫人送來一封信罷了。”
他優雅地擡起左手臂,手腕處的冷白膚色微微露出,手心穩穩當當地懸停在半空。
肅山在側後方靜立,見狀立刻領會,迅速低頭從内襯的口袋中拿出一封牛皮色信件,呈至紀明冉手中。
紀夫人看起來有些不解,秀眉微微蹙起:“什麼意思。”
紀明冉打開信封,從中取出一枚玉戒,這是紀焯的成年禮,正是紀夫人送的,紀焯很喜歡,多年來從不離身:“您難道不想看看二哥的遺言?看看他最後如何對自己的母親道别。”
他說完便笑眯眯地站在月色下,面上滿是體貼關切,真真像一尊再心善不過的白玉菩薩。
信封就放在紀夫人伸手可及的地方,風吹時微微響動。
紀夫人站在陰影中眸光微微閃動,睫毛輕顫:“關我何事。”
紀明冉依舊風輕雲淡地站在房中,似乎絲毫沒有為這句話所觸動,隻是等待。
肅山卻有些不适,信件的内容他們早已看過,紀焯的切切之言與紀夫人的冷漠勢力形成的對比過于鮮明,他将視線投至虛空中,不願再看紀夫人的面目。
一陣風再次掠過庭院,将木門吹得嘎吱合上,像是亡靈的悲傷。
紀夫人顯然有些出神,被突然的響動吓得一顫,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封幹淨整潔的牛皮信封,雪白信紙的一角已經露出來,但是無論如何定睛細看,也看不清一個字。
紀明冉适時地出聲,十分善解人意:“紀夫人,我不是來阻止你的,正好相反,我是來與你合作的。”
紀夫人顯然不相信紀明冉能這麼好,但是她又有些得意起來:“哼,你在我這是讨不到好的。”
肅山終于忍不住了,皺着眉頭投去一個無法理解的目光。
紀明冉索性掰開揉碎了講:“您今日大鬧一場,不過是想借機除去紀柏達。反正紀柏達在父親心中就是殺害紀焯的人,您在衆人面前讓他将這殺人兇手的名号背實,不就是想讓他被四處碰壁,變成一枚廢棋。 ”
紀夫人冷哼一聲,沒有否定。
紀明冉繼續道:“隻可惜,今天這一場你打得不夠漂亮,想扶正旁系遺孤紀行思,恐怕在父親那裡還說不過去吧。”
紀夫人驚懼,此時才正襟危坐起來,她盯着紀明冉:“你,你怎麼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怎麼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但把這封信給夫人,隻要紀行思願意,某還能幫夫人将紀行思正式接進紀家。”紀明冉拖開椅子坐到紀夫人對面,将信封推至紀夫人手邊,輕觸即離。
“你到底想要什麼,紀明冉。”紀夫人不寒而栗,看向紀明冉眼眸時如同與深淵對望,深不見底。
“目前我也不知道,隻是想讓紀夫人先欠下我一個人情罷了。”
“呵,你都不說是什麼事情,我難道敢直接應承下?回去吧。”紀夫人将信封推回紀明冉身前,但手卻沒有移開。
紀明冉垂眸從紀夫人按壓在信封的手背上掃過,再次開口:“不會是什麼難事,夫人。我保證于你而言必定是輕而易舉,畢竟我猜,夫人現在也沒得選。”
紀夫人再次松動,紀明冉乘勝追擊将紀焯的玉戒放至信件上,玉石隔着紙張與木桌相撞,發出微弱而悶沉的響聲:“收下吧,紀夫人。”
話畢,紀明冉利落地起身離開。
肅山再次跟上,直至身後傳來紙張展開的悉索聲,他才松了一口氣,看來這事成了。
他再次看向紀先生,不喜不悲,并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好像一切都盡在掌握向。
紀明冉再次返回庭院,皮鞋在地面碾出幹脆聲響,裹挾着不容置疑的果決,沒入夜色深處。
紀焯的遺照還放在正堂,兩邊的白燭上的火焰顫跳搖曳,似有無盡的語言。
紀明冉走至堂中,今日還未來得及祭拜,整個儀式也并未走完,現場就被紀夫人大鬧了一通。紀焯最後的價值也算是被他自己的母親榨幹榨盡了,紀明冉沉默地點燃三支香插入香爐。
紀焯的遺書是在遊輪發現的,就在他本人住的房間内,放置得很隐蔽。若不是有心搜查,加之先人一步,或許紀明冉也不會發現,那封信件也許很快就會飄落大海,再也不見。
紀明冉想起信中的内容,可能紀焯死去的那刻是享受的吧,畢竟那天陽光那麼好,他又那麼喜歡曬太陽。
事情一一辦妥後,紀明冉踏出祠堂才覺得自己有些餓了,今晨吃過早餐後,還未來得及吃第二餐。
夜已經深了,紀明冉打算在外面随意吃些,于是吩咐肅山開車去飯店,沒想到卻在轉角處見到了不速之客——賀琨。
那人站在紀宅門口,今日懸挂的白燈籠将他面龐照得雪白,黑色風衣裹住賀琨修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