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驚慌的柳白巳拼命向我跑來的動态畫面殘留在我的視網膜裡。
要問為什麼印象這麼深刻?
那當然是因為太醜了啊。
人在奮力奔跑的時候,呼吸粗重、皮膚發紅、腦袋腫脹、眼球鼓凸,肌肉繃得死緊,青筋全都暴起,似乎要破出薄薄的表皮,瞬間就大汗淋漓,整個表情是猙獰的,完全無法控制得住。
在我有限的記憶中,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醜這麼狼狽的樣子。
他在我面前哪一刻不是漂漂亮亮的?今天高馬尾昨天麻花辮前天公主頭,發型一天一變絕不重樣不說,衣服鞋子發飾choker更是每一件每一雙每一條都獨一無二,穿過戴過就絕對不會再上身第二次。
現在跑成這樣,恐怕連他親娘都認不出來了。
“小夏!你醒醒!”
唇上有什麼觸感冰涼柔軟的東西落下,嘶溜一聲,兩條果凍鑽進我嘴裡,舔舐了一下,口感很奇妙。
有吃的,我當然下意識一合齒關——它們竟然又退出去了!
還不等我氣惱,一股氣流已湧入口腔,随後就是人中處陣陣強烈的痛感。
我恍惚間想起來,他的十根指甲一般都修剪得很齊整,而且遊離緣始終精準保持着僅僅長出甲床一毫米的長度,一雙手修長白皙,手模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但眼下明顯是顧不得太多了,掐得一下比一下重。
“小夏、小夏!”
他挨我挨得很近,一聲緊跟着一聲,說話間拂動的風撓得我耳廓癢癢的。
疼疼疼!别掐了别掐了!我馬上就醒了!
仿佛聲控似的,那股力道頓了頓,然後一下子就撤掉了。
嗯?
意識漸漸清明之際,啪嗒啪嗒,好像下雨了,一滴一滴水珠掉下來,臉上一片濕漉漉的,難受。
看樣子已經下了一會兒。雨滴飄進我嘴裡,鹹的。
同時還有什麼散發着香甜氣息的東西觸碰了一下我的嘴唇,硬硬的,有棱有角,似乎呈矩形棱柱狀。
這是什麼?
又是下意識地,我張嘴便咬,咔嚓一聲,這回沒撲空,啃下來一小塊在嘴裡,嚼嚼——
巧克力棒?!
我霍地睜開眼,就見哭得梨花帶雨的柳白巳正一手拿着拆開包裝的巧克力棒往我嘴裡塞,看不見的那隻手攬在我背後,将我固定在他膝上。
雖然形容仍稍顯狼狽,發絲散亂,碎發炸起,但方才的充血浮腫已然消退,此刻反倒有種丁香空結雨中愁的美。
不過現下,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要做個實驗。
正好,嘴裡幹幹的,巧克力嚼着嚼着又太膩,被唾液化開,直往上牙膛糊。我閉着嘴,很狼狽地用舌尖摳了幾下,未果。
我心道:低血糖似乎緩解些了,不過好渴,要是有瓶水就更好了。
還沒抱怨幾句,下一刻,柳白巳已用另外兩根手指夾着巧克力棒,左手把住礦泉水瓶身,右手旋開瓶蓋,将瓶口湊到我嘴邊。
都到這份兒上了,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委屈誰都不能委屈自己。我就着他的手,慢吞吞地汲了幾口水,使勁地吞咽着,終于把口腔和喉嚨裡膩得發慌的感覺沖下去後,才慢慢坐起來。
周身力氣也逐漸恢複了。我深吸一口氣,按着掌心下硬邦邦的槍把,擡眼,逼視着他朦胧的淚眼——
“柳白巳。”
“嗯?”
他迷茫地漏出一個單音,詭異豔麗的菱形紅瞳隔着濕乎乎黏成兩绺的眼睫毛對上我。
我僞裝得很好,他應該還沒發現我的真實意圖。
“告訴我!”
千分之一秒之際,我猛地掏出槍,借着冰涼潮濕的槍身,感受着他額骨的硬度。
我甚至不需要閉上眼,就能想象出,銅色子彈砰一聲飛射而出,擊穿他的顱骨,在他眉心留下一枚豔色彈孔的畫面。
世人皆知,觀世音菩薩的額心有一枚象征智慧和覺悟的觀音痣——那即将出現在他額心的槍痣,又代表着什麼呢?
隐瞞、欺騙和罪孽嗎?
“你能讀心,是嗎?”
我冷聲喝問,看着柳白巳漸漸慘白了一張如玉觀音面,血紅瞳孔幾乎縮成針尖,嘴唇也受了極大震撼似的顫抖着,甚至臉上的淚痕還未幹,就又添了新的濕迹。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甲尖狠狠地刺入掌心皮膚,我倉皇錯開他凄然含淚的眼睛,狠下心,槍管頂了頂他額頭,無聲催促他做出回答。
“說話!”
其實根本無需他親口承認,隻要稍一回想,其中端倪再明顯不過:
頭天我剛在心中對莫莉的香水贊不絕口,第二天他就也噴了香水前來用餐,還因為不懂得該如何使用,弄巧成拙,嗆得連一向隻用眼神表達不滿的伊麗莎白都忍不住出言責難他。
以及,在我口渴得要命、卻被伊麗莎白非要拉住說話之時,他偏巧就善心大發,為我送來了及時雨,仿佛從頭到腳換了個人,全然忘記自己昨天是如何對我冷嘲熱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