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送出去後,日野雅史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壓得人喘不上氣的氛圍也消失了,
他親手為自己關上了一道門,把自己與那兩個倒黴家夥捆綁在一起,之後即使他改變主意想要舉報他們,也必會受到這封故作不知情的郵件牽連,落得個吃力不讨好的包庇罪。
芙蘭特的行為大概是組織對他的敲打和警告,他與這些人走得近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或者說他根本沒想過去掩飾這些。
時隔多日,他終于看懂了芙蘭特眼中的譏笑和憐憫。她那天提早半個小時去餐廳,大概是處心積慮要讓他在合适的時間轉到合适的方位,親眼目睹這場早已準備好的大戲。
幸好作為觀衆的自己沒有表現出什麼,日野雅史心中一陣後怕。
不是說他在卧底期間不能和警察關系好,一旦被芙蘭特這樣的人察覺到他的弱點,比如說采女蓮,他已經做好了被她纏上的心理準備。
再說弱點是親妹妹還說得過去,邪惡組織的代号成員之一的弱點是幾個警察傳出去簡直能讓人笑掉大牙。
就像毒販愛上緝毒警,動物愛上自己的天敵,都是腦子有點毛病,甘願以身飼虎,指不定哪天骨頭都不剩。
至于組織有沒有發現諸伏景光和降谷零,這是不是對他忠心的另一場敲打,反正他是不想管了。
他累了,就這樣吧,把一切交給虛無缥缈的命運,被發現了三人連坐算他命中難逃一劫,躲過一劫三人存活就去朝拜幸運女神。
至少他自己是問心無愧,真要去低下見了萩原研二也不會心虛地不敢相見。
說到底他真正與這群人相處的時間,六個月的警校生活掐頭去尾,剪掉開頭從未交談過的一個月,裁去末尾在實驗台上的半個月,剩下的也隻有四個半月而已。
哈,四個半月,再刻苦銘心的記憶和情感,再波瀾壯闊的青春,也隻有區區四個半月罷了。
日野雅史在馬桶蓋上胡思亂想地坐了會兒,推開隔間的門,感覺坐了會後跪麻了的腿舒服了不少。
他在洗手台上洗了個手,随意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轉了一圈僵硬的脖頸,壓了壓腿,調整自己的身體。
他腳步輕盈地順着走廊走回房間,在原本的位置屈腿跪下,了卻一樁煩心事後覺得神清氣爽,連耳邊一直在念誦的佛音都變得悅耳起來。
再次擡頭看向黑白遺像前空蕩蕩的棺椁,日野雅史終于有勇氣正視他,正視友人躺在棺椁裡的衣物。
他閉上眼睛,在這樣的場景下難免想起萩原研二的音容笑貌,想起四個半月裡發生的點點滴滴。
他被藥物摧毀過的腦子在回憶的角落翻動着,一一撿出那些值得記憶和不值得記憶的吉光片羽,擦幹上面落下的灰塵。
在接下來幾個小時的綿長呼吸中,他又再過了這四個半月。
他連自己的走馬燈都沒看過,居然有一天會看到别人的。
算了,反正是最後一次了。
日野雅史在原地默不作聲地跪了幾個小時,直到禮節上朋友親屬理應起身告别的時間,才站起身來。
他在和服下小幅度地挪動酸軟的腿,動作盡量不引起人注意力。扶了把跪坐太久後起身有些不穩的伊達航,以免他失态。他頭一偏想叫上離他們有點遠的松田陣平,卻發現對方依然跪坐在蒲團上紋絲不動,孤傲的脊背挺得筆直,那雙死死瞪着遺像的眼已經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