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夜色下,混濁的海水中出現一團懸浮的陰影,像近海表面飛速穿梭的遊魚。
陰影迅速浮上水面,身姿靈動。
尖銳的破水聲後,一個狼狽的落湯雞從水面冒了頭。
他下颌偏左處被細碎的破裂材料刮了道血口子,其他地方也刮破了皮,又加之在濃鹽水中浸了一遭,不及時妥善處理怕是要留疤。
當然,那些飛濺的碎屑也不是專照着他臉來的。
所幸夜深寒重,他衣服穿的不算少,擋掉了大部分攻擊,肢體和軀幹部分隻有些輕微的擦傷和撞傷,隻是泡在水裡容易惡化。
深呼吸幾口,冷靜下來的日野雅史在冬夜冰冷的海水中打了個寒顫,吸飽了水的外衣作為累贅丢掉了,身上隻留了貼身的襯衫和長褲。
很好,現在他面前有一個好消息和壞消息。
好消息是他幸運地沒有直接被炸死,壞消息是他差點摔死,還摔在空無一人的海域中。
進水解體的海洋交響樂号正在以不可阻擋之勢向下沉墜,半路從傾斜的船上摔下的日野雅史整個人從高空被拍在水面上,現在背脊處還在隐隐作痛,活像腰背不好使的老年人。
昏暗的環境觀察不了自己身體的情況,日野雅史隻能憑經驗判斷。
肯定是出了不少瘀血,後背大概一片青紫,在冷得隻有個位數溫度的冰水中凍得發抖,不由得懷念起溫暖的房間。
這下可好,在警視廳的搜救來臨前,他完全被困在這裡了。
日野雅史緩過氣來,拽住從身邊飄過去的一個顯眼的橙色救生圈,一頭趴上去。
他擡手,有氣無力地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在心裡大概勾畫出自己現在的形象。
該死的、不會要破相了吧……不過日本到也沒有破相不能繼續做警察的說法就是了。
确定了就算毀容也不會給自己仕途造成影響後,日野雅史松下一口氣,大半個人挂在救生圈上,省了不少力氣。
本來養出的幾分困意也在急速墜落中消磨,萎靡地用還算完好的右臉蹭了蹭帆布制的救生圈表面,粗粝的質感磨得本就有些細小傷口的皮膚發紅。
千頭順司、真有你的啊,在這方面也玩得這麼花。
死是當然不會讓他死在這裡的,但千頭财閥的小少爺顯然精于給人找不痛快,在警視廳派來的海岸警衛船到來前存心讓他浸上一會。
日野雅史幾乎要被這算得上孩子氣的報複氣笑了,所幸他不是一定要推對方上位,否則他大概隻能把這口惡氣憋下去的份。
畢竟沒有組織的硬性标準前提下,他也需要做出點合适的業績。
在海裡泡得肢體腫脹的經曆也不是沒有,感謝過往組織生活豐富多彩的經驗和閱曆,日野雅史還知道如何最大程度地保持體力和體溫。
不過現在,還是先祈禱自己不要在這種時候手腳抽筋吧。
日野雅史穩住身體後,才開始關注起周圍的環境。
夜色深重,載着數百賓客的救生艇已航行遠離了這邊的危險區域,這空蕩蕩的寬闊海面隻剩下他一人。
盡管隻是空間上的隔離,日野雅史還是感受到無邊龐大的孤獨連同黑沉沉的天幕一并朝自己壓來,幾乎将他再一次拍進水裡。
日野雅史是一個人來的,其他參加這趟航行的人和他基本都是他單方面認識的關系,就算他消失也不會有人立刻發現。
哈,就算消失也不會有人發現。
日野雅史長長地歎了口氣。
話是這麼說,這裡好像也不是隻有他一人。
“撲通”,小小的水花在他耳邊爆開,似乎有什麼人在掙紮。
這裡還有人?剛才沒上救生艇的除了自己還有别人嗎?
日野雅史帶着那個救生圈往聲音響起的方向挪,遊了幾步後看清了那團陰影,遲疑着打量對方。
看這體型,難道是個孩子?
皺着眉分辨人影的輪廓大小的日野雅史謹慎地分辨那個被浸在水中的身影,心中被問号刷了屏。
他怎麼沒被人帶走?他的家長呢?
确定一個孩童不會對自己造成威脅後,沒打算見死不救的日野雅史擡手一提,将浸沒在水中的孩童拉出水面。
救生圈上的位置不大,他隻能自己下來,把這可憐的孩子暫且安置在救生圈上,動作粗魯地翻開了他的頭發。
這下他看清對方的臉部輪廓了,緊閉的雙眼上還黏着幾縷碎發,倒是幸運得沒怎麼受傷。
啊,還是個熟人。
感歎的同時,日野雅史也稍微質疑了下為什麼總能見到對方,也許是太有緣分了吧。
他在江戶川柯南臉上拍了幾下,對方還是沒醒,一副沉沉昏迷的樣子。
“喂,快起來,我可不打算給男性做人工呼吸,就算是幼崽也不行。”
江戶川柯南雖然能聽出對方話中嘲弄的笑意,還是惡心得夠嗆。
兩人都心知肚明的裝睡隻是在逃避現實,于是他睜開了眼。
“終于醒了啊。”
睜開眼後才發現,畢竟是落了水的人,日野雅史也沒有他想象中輕松惬意。臉上的口子和挂在頸處的亂發讓他更顯狼狽,黏在身上的衣物看起來也難受極了。
他看向孩童頸間的目光似乎在無聲地詢問那根銀色的飾品跑哪裡去了,但始終也沒問出口,禮貌地保持沉默。
江戶川柯南調換一下自己在救生圈上的姿勢,換了個朝向日野雅史的,在心裡組織了下措辭,開口說道。
“是你幹的吧。”
日野雅史向他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江戶川柯南疲憊地歎氣。
“别裝了,米山優二手裡的那些海/洛/因,是你提供的,對吧?”
眼前這個裝模作樣的男人就是這場惡行的罪魁禍首,是将刀塞進兇手手中的人。
“不隻是這些,炸彈也是你給的吧。”江戶川柯南咬死了牙關,瞪視着故作無辜的人,詳細地給出自己的推理。
“米山優二隻是個普通人,這樣大劑量的炸彈和火藥,還有能緻死的海/洛/因,他沒能力也沒有途徑搞來這些……不、不僅如此,他這樣的人想要混進這種宴會,還是居住在五層,你在暗中支持他成為那些公子哥的供貨源?”
炸彈還可以在黑市上找到,白/粉這樣國家嚴格管控的東西可沒那麼好拿,尤其是這些都足夠他槍斃個幾百次的劑量和純度。
“你借用他女友被千頭順司侵害而死的怨恨,說服他借由這種手段混上海洋交響樂号,接觸到那些兇手,讓他們死于同種方式。”
“他用這種方式殺死了安川達也,準備繼續殺害千頭順司,卻被千頭順司反殺,屍體被抛入太平洋。”
他想起米山優二房間裡那個被倒扣的相框,米山優二和女友在陽光下擠在一起燦爛地笑着,背景是遊樂園吵鬧的人群。
往日時光不再,能擁入懷的愛人因為富家子弟的玩樂而與自己陰陽兩隔,江戶川柯南能夠理解米山優二的痛苦和怨恨。
可是啊,明明自己的女友就是被這種東西殘害緻死的,打着複仇旗号的米山優二卻成了暗中供貨,幫着加害他人的一方。
最後還要一不做二不休,把全船的人都帶下地獄,這樣出格的報複,早已超出了所謂“正當”的範圍。
“是你在背後操控這次的案件。”
日野雅史沒有立刻回話。
他黝黑的瞳孔在陰暗的背景下更是照不進一絲光亮,黑洞洞地不似活人。
“可是這麼做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他沒有問證據之類的東西,反正他們兩人都清楚,事實就是這樣,就是如江戶川柯南所說。以至于他詢問動機,也不過是想看看對方查到哪一步了。
日野雅史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半趴伏在救生圈上。江戶川柯南占據了救生圈的大半,于是日野雅史隻能抓着救生圈剩下的一小半,頭顱靠伏在救生圈邊緣。
他的聲音很輕,沒有波動的嗓音冷得瘆人,如陰暗的毒蛇在黑暗中環伺無知的獵物,嘶嘶吐着豔紅的蛇信。
“我為什麼要花大力氣去推動米山優二犯罪呢?”
“霞多麗,你的目标是……”
江戶川柯南尖銳的話說到一半就被迫停下,日野雅史猛地扣住了他的左手腕,同時另一隻手直沖他面部,輕輕一挑,随手往後一抛。
江戶川柯南隻覺眼前一花,他的眼睛和手表就被取下,被人泡入冰冷的海水,就算沒有被水浸壞失去作用,也不大可能找的回來了。
不僅如此,對方巡視的目光在領結和肩頸部等地區轉悠,似乎在審視還有什麼沒被發現的違禁物品,江戶川柯南甚至疑心他下一刻就要掐上自己的脖頸,輕易折斷後将青紫的屍體棄置在這黑洞般的海洋中。
可最後日野雅史也沒有這麼做,隻是輕輕笑了起來,将幼童淩亂的幾縷碎發重新撥到耳後,幫他整理儀容。
“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啊。”
這是他們第一次把所有的一切都攤開來,裝模作樣的試探和推拉戛然而止,一切都被擺上明面,成了他們交易談話的籌碼。
日野雅史一句“工藤新一”的稱呼到了嘴邊,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反正兩個人的身份都已心知肚明,再沒有什麼秘密橫貫在他們彼此之間。
最後這層面紗,揭不揭開已經關系不大了。
“推理得很完美哦,小偵探。”日野雅史歪着頭在自己手背上輕拍幾下,模拟鼓掌的動作和聲響,“不過還是有些無傷大雅的瑕疵。”
他擡手撓了撓頭,卻隻摸到了一手砂礫和血水糊成的不明絲狀物,嫌棄得甩了甩手。
“嚴格來說,我并不算米山優二的供貨方。”
他極為輕緩地眨了眨眼,這個略顯俏皮的動作放在他身上并沒有緩和緊張的氣氛,周圍氣勢更是冷凝成冰。
“畢竟千頭順司也沒蠢到那種地步吧,刺激是刺激,作死是作死,他們那群人也不可能放任成分未知的東西就這樣流入他們高貴的血脈。”日野雅史用嘲弄的語氣夾帶私貨。
江戶川柯南沉默地聆聽着,他也知道自己的推理存在說不過去的地方,已有的線索不足以繼續推斷,更多的真相還要由眼前人親自提供。
“我隻是在暗中幫米山優二牽橋拉線罷了。”日野雅史聳了聳肩,“幫他和日本海關及關稅局。”
“至于明面上,米山優二則是有海關關系,可以第一批拿到好貨的供貨源,那些海關攔截下來的貨物,在确認成分和濃度後就會第一時間到他手裡。”
即使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江戶川柯南在聽到的刹那還是吓得膽顫心驚,第一反應就是否認。
“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日野雅史反問回去。
江戶川柯南張大了嘴,卻啞口無言,無力反駁。
他在預料到組織在警政界都有靠山,也為此做好了準備,可真當聽到這些背地裡的陰私時,還是為倒錯的世界感到荒缪。
财務省在幹什麼?他們不知道這種東西傳播出去隻會害人嗎?他們怎麼能任由這些東西被人拿走?
這就是他們的處理方式嗎?他們到底存了什麼心?
等等、眼前這人所在的搜查二課,搜查行賄受賄、官商勾結正是他們的職能所在,等同于他們在監守自盜。
日野雅史是從搜查二課的選舉系一步步晉升上來的,但他現在已經是警視了,整個搜查二課可以說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自然也可以輕易插手别的方面。
他現在還隻是個警視,可那又怎麼樣?他才二十九啊。
這個男人還未超過三十歲,等到他四十、五十,又該站在什麼職位上?
職業潛力壓榨也是針對後期晉升而言,江戶川柯南相信,隻要給這個男人足夠的時間來積累資曆,他會一路順利地升到警視長的位置。
甚至再瘋狂一點,警視監也不是沒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