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長睫撲簌,鼻息溫熱打在她面上,卿如意一時心跳如擂鼓,耳畔炸開了無數煙花。
她條件反射般推開眼前人,豈料辭緣絲毫招架不住,順着慣性重重跌倒于地。他肩胛一顫,竟是劇烈咳嗽起來。
卿如意瞪圓了眼睛,愧疚感瘋漲:“我不是故意的!辭緣,對不起!”
她随手一團女帔,急慌慌一把抓住少年手腕,試圖将他拉起,豈料溫度灼熱,透過衣料火舌般蔓延至她心間,刺得她再度松手。
辭緣單手撐地,嗓子都啞了:“咳咳,小姐不必自責,是奴犯錯在先,小姐置氣是應當的。”
“你别說話了!”卿如意堅決打斷少年,眉頭緊鎖,“怎麼還咳上了?我幫你順順氣,你且緩緩,我馬上去請侯醫師。”
辭緣搖搖頭,本能抗拒,卿如意可不管那麼多,直接上手照做。
哪曾想一靠近少年,空氣就如燃燒一般,燙得她手指又不聽使喚,隻聽“啪”的一聲似有餘震,她掌心酥酥麻麻,二人皆是一愣。
卿如意臉上滾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她心虛撤回手,語調急切:“你别誤會!我本是擔心你來着——你不是要解釋嗎?那你說,現在落得個這番境地,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慘白月光打在辭緣面上,分無血色,他拭去淌下的冷汗,聲音卻溫潤缱绻:“不過是食材混在一起無法克化,是奴自己的問題,小姐莫要為此苛責他人。”
卿如意一時語塞,這就是小白花麼?都什麼時候了還委屈自己呢,如此照顧他人。
他眨着睫羽聲音輕柔:“或許休息片刻就可緩解了。”
不是他不能揭發輕鴻一幹人,而是他不想。
她太過單純,而他也隻想純粹的利用。他幫她複興昆曲,她保他直到豐滿羽翼。
所有的仇,由他一樣一樣親自讨償,無需她多餘施舍。如此便好,兩不相欠。
辭緣噙着疏離的笑,謝絕她一番好意,吃力起身向床榻而去,清瘦背影溶于一片墨色,卻是踉跄不已。
卿如意眨眨眼,為什麼不需要她扶?
她悟了,這是在跟她怄氣!
卿如意無奈歎息,自顧自找台階下:“我又不是故意打你的,倔什麼呢。你既是病患,我先不同你計較方才戲服一幕。”
不待他做出回應,她大步上前,一把将他胳膊搭于肩上:“你也不必為他們說話,做錯了事就要承擔後果。有病痛何必硬撐,你好生歇息,在這兒等我!”
“可奴不過是一下人,何至于此。”他額角汗濕,墨發散于榻上,到底是沒力氣抗衡,一雙鳳眸籠着淡淡霧氣,眼尾暈開淡淡的紅,瞧着楚楚可憐。
卿如意又是憐惜,又是氣不打一處來:“什麼話!下人也是人啊,更何況是你!”
辭緣黑漆漆眸子定住了,他目送少女火急火燎消失于門外,腹中絞痛竟稍有平息。
更何況是他?
*
她的小樹苗不能有事,不然明天的培訓計劃就要落下進度了!
不消片刻,侯醫師就在少女催促中大汗淋漓趕來,一番望聞問切,終于得出原委。
“豬肉和菱角相克,不能同用。個人體質不一,病者早些年身體根基又未打好,再加上早春夜裡寒涼,難免大傷元氣。小姐不必太過擔心,我這就開藥方,一夜便能好。”
辭緣默默整理好衣袖,黑漆漆眸子漾着不明情緒:錯了,輕鴻帶來的膳食,其中分明多了道菜豆,若是沒炒熟也是毒物。
卿如意若有所思,所以此事怨不得家班他人嗎?她道謝送離了侯醫師:“有勞先生了。”
外頭風起,卷來陰雲層疊,遮蔽了當空皓月。
卿如意沉下心坐在方桌旁,仔細拾掇好破碎女帔,理齊絲絮般發線的袖袍,心中似有千千結。
所以一半是她卿府問題,掌勺的怎麼連食材藥理都掌握不清。虧她剛剛還想着找家班裡的人興師問罪。
不多時小厮便端藥過來了,藥味浸染得呼吸間都滿是苦意。
卿如意壓下思緒,終于擡頭清了清嗓子,看向榻上少年凜聲道:“食材相克,是我卿府疏漏,惹得你受委屈。我會讓丫鬟同掌勺的說清楚,往後你不必擔心。”
鳳眸安靜倒映她明豔五官,随即蕩漾乖巧懂事的笑意。
她怎麼總是喜歡保證,清正得出奇,同這個迂腐的世界格格不入。
但他偏偏活在深潭,越是雲泥之别,他就越想親手拆毀高台,讓她認清醜惡現實,毀掉無用的單純。
辭緣攢緊了被角,頭腦逐漸冷靜,他深知自己不能這麼做,所以她萬不能招惹自己——
“奴省得,隻是又給小姐添麻煩了,今夜實在是叨擾小姐良久,夜色深沉,小姐還是早些回房罷。”他嗓音極輕,卻刻意壓制住滔天情緒。
卿如意全然未發現其中異樣,她摩挲女帔心中不悅——走啥走?她還沒算賬呢,一碼事歸一碼事,戲服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
“辭緣,請醫師都不算什麼,畢竟你是我買回來的接班人,容不得一點差錯意外。”她抹平花葉蔥茏的寶相戲服,正襟危坐語氣嚴肅,“但你撕毀戲服,是你主動釀造的第一大錯誤。”
夜風蕭蕭,吹得室内燭火亂顫。
他眸色一沉,銳氣傾瀉,卿如意莫名感到背後一涼,她同少年遙遙相望。
然橙黃燭光模糊了他的輪廓,就連他神色也隐匿于半明半暗中,瞧不真切。
“是奴錯了,還請小姐聽奴說清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