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視線投向操場,無聲地吸了口氣。
手裡的紙質盒壁上滲出輕微的濕意,沾在手指上,冰冰涼涼的。
沒多久,身邊又有聲音響起:“不喜歡海城嗎?為什麼工作不繼續留在這邊。”
這樣的讨論在這幾個月頻繁的出現,幾乎每一個知道她簽了隔壁省電視台的同學朋友都這麼問。
楚瑜明白他的意思,他大約間接從無憂那裡知道了她的家境。
世俗意義上似乎都覺得,跳出金錢的框架下,可以做的選擇更多,不必囿于柴米油鹽。
安靜片刻,她開始回答:“我小的時候看電視,跟着裡面的人的開心而歡喜,憂傷而落淚。那時候不知道,人被看見和被理解是這麼困難的事情。文字是媒介,語言是媒介,影像和聲音也是。天南海北的人們樣貌不同,性格各異,家庭背景成長環境也獨一無二的,但盡管有這樣多的不一樣,也不妨礙她們在同一個節目裡,感受到節目制作人想要表達的情感。”
“一想到因為我的參與而真實地影響到了世界上的某一個人,會有某一個角落因此而被照亮,應該會覺得很開心的吧。”
這樣的回答略顯理想主義,但真的說出來又感覺很奇特,她總結說,“你也可以這樣理解,我想要持續心動,期待,以及保有勇氣——我喜歡的節目制作人是這麼說的。”
“當然,最主要因為海城的電視台,今年沒有校招。”
她轉頭看他,“也可能工作一兩年,找到新的興趣和愛好,再重新去讀書,或者換一份工作也不一定。人生有這麼多的不确定性,我為當下努力。”
看台上的燈光從頭頂打下來,她的柔軟發絲在光線裡毛茸茸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認真的神情。
不知道拿她怎麼辦才好,以及,慢慢來,徐徐圖之。這樣的想法,都比不上眼前的具體的人。
心跳在這一刻突然加重,闆塊震動,河山漸漲,冰川始融。
楚瑜說完長長的一段,還想開口問他的學生時代,一股沉沉的力道自腰上傳來,将她壓向他的懷裡。
她隻來得及将手裡的紙質盒子舉高,避免蹭到他的襯衫上。
心和心靠得很近。
耳邊熱熱的,低沉的男聲像過了電般擦過她的耳垂,“好巧,對于自己喜歡的,我向來也竭盡全力。”
然後有輕柔的觸感落在她的發頂,下巴被人擡起,視線裡那張英挺的臉離她越來越近。
楚瑜下意識地偏了頭,這個意亂情迷的,冰涼的吻,擦着她的嘴唇留在了她的臉頰上。
臉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靠在了他的頸窩處,成熟男性滾燙又好聞的氣息,強勢地包裹着她。
她沒有問他這個親吻的意義。
就好像今晚的Gelato,也是這麼的突如其來。
像朝生而暮盡的蜉蝣一樣,不需要謀篇布局,隻管今天,現在就開大,不管明天如何。
回宿舍的路上,楚瑜沒有抗拒他牽她的手。
路燈的光将他們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反反複複。一雙并肩的身影,拖在淺灰色的地面上。
到了宿舍的門口,陳淮年問了她回家的時間和航班号,笑着說:“在家過得愉快。”
楚瑜将手從他的掌心裡抽出來,點頭:“你也是。”
推開宿舍的門,空調的冷氣撲在她的身上。
她從“不冷靜”走神的片刻裡,重新回到名為“楚瑜”的冷靜生活中。
陳淮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走進宿舍的大門,消失在門後。
第二天上午,楚瑜回到了家裡。
兩個半小時的飛行。
曾蔓苓和老楚兩個人都忙得沒時間來接她——一個忙着做龍舟隊的後勤工作,一個忙着輔助村書記,方方面面一把抓。
來接她的是五堂哥,兩人年紀相差不大,又住得近。
午餐和晚餐都是在村裡的食堂吃的,跟流水席一樣,吃了一批,又來了一批,全在讨論龍舟賽相關的消息。
村子就這麼大,多多少少都帶了些親戚關系。每個人都要過來和楚瑜搭話,人人都問她畢業後的打算。
“是不是回家來,給你大伯搭把手?”
“不出去讀書啊?你看看你三堂哥,都娶了個藍眼睛的老婆啦!我跟你說,藍眼睛白皮的小孩洋氣得。”
“編制工作定了?離家裡那麼遠你爸媽也舍得……”
“還年輕,也好,先出去看看,闖一闖。”
……
還有想來給她說媒的。
楚瑜長得漂亮,性格又好,一個村子住着,知根知底的。
五堂哥和小堂妹在旁邊憋笑,對着姑婆遞過來的照片挑三揀四。
“這人長得有點普通,一看就配不上我們家小魚。”
“這麼大還和父母住一起,媽寶男啊。”
“開什麼車?911啊……一看就是拿出去泡妞的,副駕駛坐過多少個女的。”
火力全開,舌戰群儒。
轉頭跟楚瑜說,“今晚的宵夜你請啊!”
龍舟賽的氛圍越來越濃厚,楚瑜早出晚歸,穿上紅色的小馬甲和親戚朋友們一起迎接村裡巨大的人流量。
忙碌填滿她的生活。
那天晚上操場上的風,吹過她的發梢,留在了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