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森安市裡的年度盛事,龍舟賽的總決賽是在柳灣河上舉行的。——那是市裡的母親河。
天氣預報說,端午節假期三天都會有雨。
河邊搭了巨型又整齊的紅色防雨棚,供遊客們為龍舟賽事加油助威。河道旁邊的主幹道也因此禁止車輛進入,武警戰士們在雨中疏導交通,指揮遠道而來的客人們去附近的免費停車場,再徒步過來。
楚瑜所在的清水村在區晉級賽的時候被刷了下來,毫無意外地。
但大伯依然振奮,在祠堂的祖宗牌位前面前擲地有聲,“每年前進一名,遲早有日在端午節這天去柳灣河上劃龍舟。”
隻比她大半歲的堂姐悄悄在旁邊吐槽:“大伯有這個志氣,首先就得淘汰船上那幾個五十多歲的叔伯,我看着都擔心他們折了腰……總歸是年輕小夥子更有力氣和手段嘛!”
楚瑜被逗笑:“也不僅僅是為了赢。更重要是團結協作,凝聚村集體,攘外必先安内的嘛。”
這麼想的不止堂姐一個人,村裡人私下裡聊天也有羨慕隔壁村那一船的八塊腹肌的。
堂姐就不說這個了,跳過情感話題直接上手來摸她的臉。
“我也好想失個戀啊!看看你這皮膚狀态,這身段……你老實跟我說,其實你不是失戀,是談了個新男朋友吧!”
祠堂裡供着這麼多祖宗的牌位,開了永生的電子燭火還不夠,還亮着明晃晃的火燭,擺着系了大紅綢子的烤乳豬。
這樣黏稠俗氣的紅裡,旁邊這個人穿一件米白色提花襯衫搭淺綠色緞面紋理半裙,脖頸修長,烏發低垂,應時應景的出挑,美得毫不費力氣。
楚瑜的表情在這樣的問話裡僵了起來,好像空氣裡的潮意沁進了肌膚裡,面上不顯,自己卻知道伸手摸到一把濕漉漉的水汽。
她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和陳淮年這微妙的一段。
戀愛經驗豐富的柯無憂贊同她說“他可能想追我”的異想天開,但她仔細複盤,他好像從來沒有開口說過類似“喜歡”或者“追求”的話語。
那通深夜的電話。
擋風的西裝外套。
突如其來的兜風,散步,粉色的玫瑰。
甚至是操場上那個落在臉頰上的吻。
……
似乎用“紳士行為”來解釋也說得通。
她是他妹妹的好朋友,他知道她正在痛苦的失戀中。
哪怕是隔壁宿舍不大熟的女生,也會在碰到她的時候,将手裡的酸奶分給她一瓶,安慰她說,“分了好,早發現早療愈。”
那天她在操場上說完關于工作的那一段話之後,陳淮年沒有再聯系過她。
很像她小時候看的童話故事。
騎士将公主從惡龍的洞裡救了出來,然後躍上馬背,悄然離開。
怎麼會這麼不合時宜地想起他。
大家橋歸橋,路歸路,以後甚至還多了兩百多公裡的距離,更加沒有交集。
祠堂外響起震天的鞭炮聲,楚瑜回神,搖頭:“失戀已經很夠喝一壺了。我有些新的衣服,買了還沒來得及穿,碼數大了,你要來看一看嗎?”
這樣的情感話題經久不衰,在端午節假期的最後一天再次被提及。
楚瑜的分手不是秘密,網路上的綜藝節目也在熱播,不知道哪個親朋在村人面前說漏嘴,八卦再回旋到楚瑜的耳裡,就成了“小魚不喜歡她男朋友當明星,跟人分手了。”
有阿叔在她四姨的早餐店裡攔住她,疑惑發問:“當明星不是挺好,你怎麼還看不上呢?”
要解釋又得翻出來自己血淋淋的傷口,楚瑜暗暗歎氣,放下手裡的瓷勺開始胡說八道:“他當了明星就不想入贅我家了。我想了下,這怎麼行,祖姥姥知道了晚上都要來罵我的。”
小時候村裡人開玩笑,說老楚家就她一個孩子,香火不旺,可不能被小男生騙走了,要帶小男生回家才行。
問這話的阿叔頗為贊同地點點頭,舀一勺香菜擱碗裡,攪一攪,接着感歎:“不入贅不得行的,老楚還給你攢着這麼大的家業呢。隔壁村的好小夥也不少,強強聯合,還知根知底。”
正端了清湯馄饨過來的五堂哥聽到這句,打趣說:“蒯叔,你又夾帶私活了,阿芮嫂的侄子你都給推銷多少次了,就沒點兒新鮮貨了?”
……
楚瑜吃了早餐回家,催老楚送她去機場。
曾蔓苓一邊講電話,一邊示意她等等。
楚瑜就那麼坐客廳裡,等她媽媽結束這通電話。
外婆罹患老人癡呆症,身邊離不得人,外公也年歲已高,前兩年做了髋關節的手術,出行不便。
曾蔓苓這通電話正在安排兩個老人家今天的菜色。
挂了電話,曾女士的臉上突然浮現愧疚之色:“你畢業也就這一次,要不我們還是去……”
楚瑜往她身上一靠,曾女士身上有很好聞的專屬于媽媽的味道,淡雅的,馨香的,她真心實意地拒絕:“校畢業典禮家長也不能進去,學生想參加也得報名抽簽……院畢業典禮就是聽領導講話,聽老師講話,聽學生代表講話……光想想就覺得無趣。”
她舍不得父母親在大夏天受這個苦,龍舟賽事這兩個多月,兩人已經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圈。村裡還有後續的收尾複盤工作,又是一重勞心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