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當陳江月一行人從艙房來到甲闆的時候，天空早已放晴。

“海師大人，那群巨蟒可是成功渡了河？”陳江月揉着眼睛問向王公。

“天還沒亮就都過去了，姑娘，再有兩個時辰咱們就要到了。”王公眼下青黑，看來一夜沒睡，此刻正是最疲乏的時候，忽然有人拍了拍他，遞給他一顆碩大油亮的藥丸。

“快吃！此物是用來補氣血的，就當是此行的船錢。”

史良翁欣慰地看王公乖乖将藥丸吞下，打開葫蘆喝了口水。他用慈愛的眼神照耀着滄桑了不少的王公：“都這麼老大不小的人了，還學年輕人那般整夜不寐。”

陳江月想到他昨日隻憑觀相就能準确說出病症的壯舉，心裡癢癢的，忍不住将史良翁拉到沒人的地方輕聲問道：“老翁，你既是神醫，能給我也瞧瞧嗎？”

史良翁盯了她許久，随後搖了搖頭：“我學藝不精，你的症我可治不了。”

陳江月面上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失望，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尋常表情，佯裝毫不在意地哼了聲：“都還沒替我把脈就說治不了，我才不要你治呢，我肯定會長命百歲的。”

她年紀小，又是嬌俏可愛的模樣，史良翁雖然于心不忍，卻終究還是沒說什麼安慰人的話。

朱蘭亭站在一旁暗自擔心陳江月的身體，立刻開口道：“我聽聞有一緻仕禦醫就在青州定居，反正此行順路，不如我們下船以後就去找他看診。”

陳江月心中一甜，史良翁卻怪聲怪氣地說了句：“禦醫？那群屍位素餐的老家夥們除了會開些滋補藥或是安神湯，他們還會什麼？若他們能看好你這頑症，老夫願把我這顆項上人頭送給你當皮球踢。”

陳江月怒道：“蘭姊姊對我好，要你多嘴什麼，你又不給我看病，你管我找誰看。再說了，我要你這亂蓬蓬的腦袋又有何用？血淋淋髒兮兮的物事，我最最讨厭了。”

史良翁“啊喲啊喲”地叫嚷，忍不住說道：“你……！你這病症要看的可不該是大夫！”

陳江月不再同他胡鬧，好奇問道：“不看大夫，那要看什麼才會好？”

史良翁小眼睛左轉右轉，想了想，說：“看……看郎君！對……對！你此刻最需要做的，就是多看看那些貌美如花、風姿卓絕的郎君！若你能每日觀摩研習貌美男子，下日日不斷之功，長此以往，定能百病俱消！”

說完，他自己也被這脫口而出的“藥方”給驚豔到了，越想越覺妥帖神奇，一時間情難自抑、心潮澎湃地自贊道：“奇方，實乃奇方！噫籲嚱，本領高哉，看來老夫的醫術不知不覺間又精進了不少！”

陳江月原本還指望他能說出什麼金玉良言來，卻沒想到這麼重要的事情都能被他拿來開玩笑，頓時氣血上湧怒氣沖頭，白皙的臉龐透出不正常的紅暈。

其實她并非小器之人，可身上頑疾一直都是她心頭的一根刺，加之下山以後四處求醫皆是大失所望，如今好心求診卻要被人揶揄，當真是委屈得很。

史良翁還在感歎自己的才華，哪裡注意到身旁的小娘子早就變了臉色。陳江月醞釀了一會兒倒也沒說出什麼傷人的話，隻是恨恨地跺了跺腳，放言道：“我再也不同你講話了！”說完轉身就走。

她修的本就是輕身功夫，隻要想走沒人能攔得下她，史良翁剛想同她細說這藥方究竟有多精妙，卻見她身法鬼魅隻用了三兩步便跑出好遠距離，眨眼之間就不見蹤影。身旁幾人皆是面面相觑，唯有小唐柳噔噔噔地邁着小短腿試圖追上她。

朱蘭亭留在原處，面色不虞地瞪視史良翁，可帏帽遮擋了她的面容，老翁哪裡知曉一國公主正對自己橫眉冷目。

在紫禁城的日子，朱蘭亭隻需揣度聖意，其餘時候自有宮人費盡心思去揣度她。然而此刻遠離宮闱，加之暫時又褪去了公主的身份，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若是不開口，旁人絕不會懂她，于是立刻沉着嗓音說道：“江月妹妹誠心求診，你卻屢屢潑她冷水，甚至還開起不合時宜的玩笑，你理應向她道歉。”

史良翁“啊？”了一聲，摸摸腦袋：“可我說的都是實話啊，況且我還給那丫頭開了一劑良方，我這分明就是在救她，為何她還會這般生氣？真讓人搞不懂……”

這史良翁是個心大的，雖說年紀一大把，可為人處事皆如孩童，朱蘭亭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擡腿追了上去。

她知道陳江月沒有走遠。

這幾日雖然她大多數時候都大剌剌地與船員混在一處，實則目光從未從自己身上離開。

朱蘭亭暗自盤算，退下來的鄭禦醫就在青州，當年母妃也曾與他交好，隻是鄭老年邁，沒等朱蘭亭出生就緻仕回了老家。

若是公主吩咐他救人，難不成他還敢推辭不成？再說，行醫乃醫者本分，也未必就要透露身份才能讓他看診，屆時有什麼手段便用什麼手段，反正這病他是看定了的。

陳江月果真沒有走遠，蹲在船尾處托腮發呆，小唐柳小小一隻貓在她身旁。

見朱蘭亭娉婷而至，她好像無事發生一般，既然她不想再提，朱蘭亭也就沒有多問，隻是安靜與她站在一處。

望着不遠處的群山，陳江月再次想起了那個提醒船家的吹笛人，她打破沉默，說：“蘭姊姊，我們下船以後稍作停留，明日一早便繼續趕路罷。”

“為何如此匆忙？”

此間無人，陳江月悄聲說了實話：“那笛音是從牛嶺山的方向傳來的，此人内力高強，實力遠在我之上。”

朱蘭亭問：“你是怕與他對上？可那人并不像是惡人，不然又怎會好心提醒衆人避開蟒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