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被小兒拽着行至一打鐵店旁,左拐一步跨進西大街巷角,看着前方逼仄空無一人,隻有耳邊傳來碑樓熱鬧喧嘩的鼎沸人聲,忍不住疑惑地望向他。
隻見小兒晃蕩着兩根小羊角辮兒,乳牙漏着風怯怯将書信,往她手裡胡亂一塞道:“大官人概是有急事去了!讓我把這個給你!”
“……”望着跑開的小兒,她拿着信淩亂在風裡,一時不知是該打開還是不該,忽然記起一路跟着的丫鬟,回頭尴尬地沖她,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笑着解釋道,“那個,小筠,你聽我說……我也是被迫”
見對方不信她還特地補充道:“沒想着背着殿下私會情郎!”
丫鬟:“……”
她尴尬地笑笑,手指捏皺了紙封泛黃的一角,自從退婚嫁進平王府那時起,許子安的一切,便與她再無任何瓜葛!
“好大的膽子!竟敢幽會外男該當何罪?”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冷徹的聲音,令她脊背發涼哆嗦一下,說曹操曹操就到,小筠這廂還沒解釋明白,便被蕭玉宸當場捉*奸了?
“為何不回話?是不是做賊心虛?”
心...她才不心虛呢!
隻是回頭瞧見那人持劍領着侍衛堵住去路,她登時吓得腿抖差點跌在地上,腦袋忽然靈機一動擡紙揉成一團,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塞進嘴裡囫囵吃了下去。
這下沒了物證,若是小筠這個人證将她供出來,頂多算犯罪未遂,還不至于搭上性命!
下一秒,似乎坐實背叛名聲的蕭玉宸,青黑着臉如一陣風閃過,提劍對準她逼迫道:“吐出來!”
她趕緊咕咚一聲咽下,喘着氣噎道:“吐什麼?!殿下莫不是誤會了?”
他卻忽然變了臉色,哐當扔下長劍将她抵在牆角,俯身勾唇冷笑再次逼迫道:“還敢不承認!娘子不說,那便将這推車的婢女先拖下去,重打二十大闆!”
疤痕縱橫的大手青筋暴起,她僵着身子動彈不得,努着嘴拼命擠出幾個字大聲辯駁道:“一人做事一人當!蕭玉宸,你不問青紅皂白便要打别人,算什麼男人!”
此時無數道視線交彙掃射彙聚碰撞,電光火石之間,青瓦巷後偷看熱鬧的人群,紛紛投來怪異的目光。東平王俨然危險地從“不怎麼樣”,正向着“不行”的地方向不可描述地發展。
“哦?”他不帶任何欲望的目光,逼視着掃在她的身上,湊近一分吐出灼熱的氣息,獠牙面具下危險的眸光猶如冷刀,語氣卻很平淡,“是不是男人,娘子難道還不清楚!看來,昨夜娘子甚是不滿,大清早出來私會别的男人,今夜要更加努力才是!”
此話像是對她,又似是對着某些人。
“……”這個天殺的混蛋!她紅着臉狠狠瞪了他一眼,恨聲道,“你要打就打我!”
“那怎麼可以!”面具下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覺得語氣冷冽如寒冰,“來人!将那婢女,給我狠狠地打!”
隻聽‘哐當’一聲推車倒地,身後一陣窸窸窣窣聲響過,原本圍作一團的侍衛們卻忽然停下,正當蕭玉宸疑惑之時,貼身黑甲侍衛随風卻手持棍棒上前,忽然雙手抱拳撲通一聲跪下,垂首猶豫着似有難言之隐道:“啟禀殿,殿下……”
“怎麼了?”他不悅地斥責一聲,盯着眼前的人幽幽道,“給我狠狠地打!”
“殿下!”随風撲通磕頭在地上,雙手交疊顫顫巍巍道,“這人……這人打不得!”
“打不得?!”緊鎖的目光不甘地松開她,他一把奪過棍棒轉過身來,“那便由我親自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竟然打不”
隻是話還沒說完,棍棒揮下去的一瞬,他的手懸在半空蓦然頓住,隻見那‘丫鬟’面色平靜,正淡然自若地擡頭觑着他,臉色頓時閃過一絲尴尬,僵硬着唇角仿如吃了蒼蠅般難看道:“母,母親,您怎麼來了?”
母親?等等……沈璃聽聞驚訝地望着‘小筠’,沒想到這随手拉來的丫鬟,瞧着年輕貌美,還使喚幹了一上午的髒活累活兒,難道……
她便是傳聞中極其不好相與的婆母太妃?
這也太炸裂了罷!完了完了!
楊家将門之後楊小筠,文武雙全第一美人,先帝最年輕的寵妃,也是如今的太妃,正立在牆角沖她尴尬地笑笑,繼而奪過棍棒使出楊家槍法:“臭小子!嘴可真夠毒的!我哪有你說得這麼老!想當初及笄之年入宮嫁給你爹爹①,一年之後生下你,如今年歲不過三十餘載,隻怪我當時舞刀弄槍,一生戎馬上陣殺敵,未能及時教導于你,才便讓你養成這般性子!”
“母親!您也端莊些!”他并未出手,躲閃不及被打得連連後退,绯色官袍迎在風中呼呼作響,利落的馬尾受到風力阻擋,散亂地撩在獠牙面具上。
“臭小子,一點長進也沒有,怪不得一直讨不到娘子。”說着她一把拉過沈璃,無比滿意道,“看看我的好璃娘,不拘小節廚藝精湛,再看看你,全身上下除了一張臉勉強遺傳了我的十分之一美貌,其餘哪一點像我?”
聽聞這話,蕭玉宸迎在冷風中沉默不語。
從前蕭玉宸身在軍營,隻一心研究打仗,開國禦敵一役後,東平王整日戴着獠牙面具,面目醜陋且性情暴戾,身邊就算是隻母蚊子,也要被他吓跑了。
沈璃躲在後面探出半個頭,贊同地揚起下巴沖他點點頭。
“小子我便問你,何時能讓我抱上兒孫?”
沈璃聽聞沒站穩崴了一下腳,蕭玉宸卻微微側目,兩人目光交疊面面相觑,同時嫌棄地冷哼一聲。
太妃說罷沒忘正事,從袖中拿出租賃鋪子的契紙,隻讓蕭玉宸畫押簽字,說是交給沈璃同一行人返回牙人之處。
拱形石闆汴橋底下,漆色木門半開。
聽閑賞街的牙人遠遠瞧見兩人,還沒進門便攆蒼蠅似的道:“窮酸餓醋②腌臜貨,休要髒了門楣也,哪裡來的滾回哪裡!”
沈璃卻徑直走去過,将一張文契拍在他臉上道:“睜大你的狗眼仔細瞧瞧!”
牙人聽聞半信半疑,氣勢洶洶地拿起來,仔細查看半天高擡着下巴道:“嚯!殿下親筆題字!這莫不是,你們弄虛作假罷?”
嘿!!!
沈璃張牙舞爪還沒揍人,隻見太妃提前一步将人拉住,利落地撸撸袖子,一拳揍了那牙人一黑眼圈,慘叫連連唉聲求饒,兩人心裡别提多爽了!
隻是這老丈久經江湖,剛得了饒又憤聲刻薄道:“呸,潑婦打了人休要得意,待我将此事禀報殿下,定将你們人頭落地!”
“好啊!”太妃搓搓拳頭,對着門外喚道,“小子,還不趕緊進來主持公道!”
蕭玉宸緊随其後不緊不慢踏出半隻腳,接着是一身修長挺拔绯色官服,以及那标志性駭人的獠牙面具,上前對着那‘打人的潑婦’恭敬地道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