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夏幼清大概是從小便認識。
從樊木有記憶時,腦海中就都是夏幼清的身影。
三歲時她搶爸爸從國外給他帶回來的棒棒糖,把他氣的哭了一晚上。
四歲時,她被媽媽紮了一頭的小辮子,他覺得好玩去擺弄,又被她按倒地上痛扁一番。
五歲時,她穿了花裙子去幼兒園,自己被同學慫恿着潑了她一身水,又被夏幼清追着園區跑了一節課。
六歲兩人被分到同一個班級,至此開始了糾纏許久的同桌之緣。
他也說不清自己對夏幼清的情感,那是一種超越了男女友情的友誼,又區别于和翟草的甜蜜愛情。
他有時候會問自己,如果夏幼清明确跟他告白的話,他會選擇她嗎?
他不知道。
他覺得自己好像喜歡她,這種喜歡又不切實際,他不會對她産生心動的感覺,但是他離不開她,無論夏幼清做什麼,他都想要陪伴在她的身邊。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來自于潛意識中,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許是人們所說的前世吧,自己對她有過愛情,隻是眼下,他恰巧的愛上了翟草。
他知道夏幼清喜歡自己,但是她從不表白,這樣也挺好,他想。
他不喜歡做抉擇,好朋友也許是他們彼此相處更自然的方式,這樣對待翟草是最公平的。
他本以為夏幼清死了,警察來抓他,他便随他們去了,但誰知,夏幼清卻還在彌留之際。
他受不了現實世界的煎熬,隻得請了假,沒頭沒腦的鑽到墟海世界裡來逃避。
***
樊木看着把那藥一飲而盡的風鶴唳,心裡又多了幾分擔憂。
“你來時可見到鴻衣了?”
風鶴唳低啞着聲音,把藥碗推給侍女,後仰着身子,陷在灰色狐皮中。
樊木這才發現,他早就盯着自己看了好長一會兒,他忙收起表情,生怕對方從自己臉上看到什麼。
“沒有。”
他搖了搖頭,那個跟他一般陰冷難纏的女人,他很久都沒見到了。
那女人看自己像是看着一隻蝼蟻,她雖然美的不可方物,如朗月出雪,風清明波,樊木卻覺得還是不及翟草一半可愛。
他甚至有些讨厭她,似乎在她的眼裡,能入她法眼的隻有風鶴唳一個。
“她也許是去幫你找尋解藥去了。”
樊木随口答道。
“那我要謝她了?”
風鶴唳的氣息越漸平穩,語氣卻還是漠然冷嘲。
“找了這些年,顆粒無收,倒是毅力不減?”
樊木聽得他言語譏諷,便也不敢接茬吱聲。
風鶴唳本就性格陰沉不定,不知怎麼就會得罪與他,索性打了退堂鼓,想要離開這壓抑之地。
他剛動身,便被風鶴唳叫住了身:
“你方才想要彙報什麼?”
樊木停下了動作,謹慎的回答道:
“沒,沒什麼重要的事。”
風鶴唳掃了他一眼,倦怠的閉上了眼睛:
“你大可放心,翟草的星象無亂。”
他說罷,似是要睡,樊木剛想蹑手蹑腳的走出去透透氣,他像是忽的又想起了什麼,語氣幽沉疲憊:
“你之前所謂的,你們世界裡多管閑事的捕差,找上你了嗎?”
樊木轉過頭,風鶴唳閉着眼睛,被雜色的狐裘包裹着。
他纖細的身子像是困在裡面的一團無法稀釋的墨硯,濃稠結痂,堅硬惡臭,四角尖銳成規,不易化開。
它們扒在柔軟的狐皮上浸蝕着,像瀝青般黏粘,煤黑重膠,想要把它刮掉,必要割去一層皮肉才可。
“沒有。”
樊木并不想提及關于自己世界的任何事情,他打算把夏幼清的事故當成一場夢境意外,他無法接受她近乎死亡的結局,就像他無法接受自己見死不救的抉擇一樣。
“許是快了。”
風鶴唳暗自喃語:“你想好怎樣應付了麼。”
樊木不做聲,他覺得警察應該不會懷疑到自己身上,畢竟夏幼清跌倒的事情是意外,跟自己關系不大,不是嗎?
“若真為難,便到我這裡來。”
風鶴唳忽的睜了雙眼。
“畢竟你還算是我的乖徒弟。”
樊木在心裡冷笑一聲,是誰害自己到如此地步?
他撿了自己這塊頑石,用墟海的新奇把自己磨成了刀,又用這柄刀,去殺那無辜的人。
殺過人的刀的下場是什麼,他樊木知道。
要麼斷刃,要麼遺棄。
但為了翟草的安全,他又不得不聽信他的話。
他不回答,隻是默默地朝外邁出步子,走到離門檻三步距離的位置時,卻有一人慌慌張張的從院外沖進來,伏在門前,大聲禀報。
樊木瞧得那奴仆肩膀上停了一隻長尾青色大鳥,它的腿上系着一張小巧的竹筒。
風鶴唳原本喝了藥後,體乏無力準備休憩。正有些困意,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沖斷了歇息,怒得擡手便把那跪在地上的仆人擊出幾米之外。
倒在地上口吐鮮血,那人顧不得重傷,隻得跪爬到樊木的腳下,央求他把那鳥傳到風鶴唳的眼前去。
樊木不是沒有見過風鶴唳懲罰奴仆,但是隔空一掌把他打得半死,這還是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