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澈看着他明亮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襯着瞳孔,像兩顆珍貴的夜明珠,她輕輕點了點頭。
“姐姐不要害怕,打針一點也不疼,護士姐姐人都可好了。”小男孩像個大人一樣安慰她。
杭澈歪着腦袋口罩下的臉露出溫柔的笑容,小男孩伸手想摸她垂在身前的頭發,杭澈把身體往他面前靠了靠,“姐姐的頭發好長啊,媽媽說我的頭發壞掉了,要乖乖配合治療,明年春天的時候就能長出來,可是我看隔壁的姐姐春天的時候也沒有頭發,你說媽媽是不是在騙我?”
“可是春天不是還沒來嗎?”杭澈不想欺騙孩子,隻是委婉地把話題延後。
小男孩手指在皮球上撓了撓,多出來的手指跟着動了動,察覺到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小家夥立刻握住雙手,然後又像個大人一樣歎了口氣,緩緩移開雙手。
“姐姐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小怪物。”小男孩看着自己那多餘的手指又看了看杭澈纖細交疊在腿上的雙手,果然自己很奇怪呢,“大家都是五根手指,隻有我不一樣。”
杭澈沉默了一會,從口袋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敲擊了幾下,搜出一段警犬視頻彎下身遞到小朋友面前,“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警犬?”
“你覺得它厲不厲害?”
“警察叔叔的狗狗當然厲害啦!”小朋友對警察天生都會有一種崇拜的好感。
杭澈雙手撐在膝蓋上,用小孩子的口吻耐心地問他,“那你知道狗狗和警犬有什麼不同嗎?”
“不同?”小家夥撓了撓臉頰,“沒有什麼不同啊,它們都是狗狗啊!”
杭澈笑了聲,假裝很神秘地低聲說:“姐姐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小朋友撐着椅子往她這邊挪了挪,生怕别人聽見也小聲詢問:“什麼秘密?”
杭澈見他好奇的大眼睛撲閃撲閃,抿着唇搜了一張警犬和普通狗狗的腳趾對比照片,“警犬和狗狗可不一樣,它不是一般的狗狗。”她放大照片繼續說,“它的腳踝這裡會多出一個腳趾,這樣有助于它捕獵,抓住壞人。”
現在的狗狗大多數都作為寵物圈養,自然沒有了捕獵的本領,但一般作為戰鬥犬類,這個多出來的腳趾并未退化,也叫作“獠”,因而一般的狗隻有18個腳趾,而稱得上犬的會多出兩個,共計20個。
小家夥眼睛突然就亮了,特别感興趣地拿過手機認真地數了起來,“1.2.3.4.5……”
“真的不一樣!真的多了兩個!”他興奮地舉着手機沖杭澈喊。
杭澈彎着眉眼,“你看你和大家不一樣,就像厲害的警犬,不僅可以保護自己,還可以保護我們。”
小男孩還沉浸在這個驚喜的發現裡,抓着杭澈的袖子向她确認,皮球都因為激動的動作滾落在地。
“那我也可以保護對面的姐姐嗎?她每次打針都會哭鼻子。”
杭澈伸出左手蓋在那兩隻小小肉嘟嘟的手背上,“當然可以,你是男子漢啊。”
小男孩伸出兩隻手掌舉在面前,大大方方地張開,看着多出的小指彎了彎,小朋友的世界總是非黑即白的,那個曾經是羞恥是醜陋是多餘的東西現在看起來也很可愛。
杭澈歪着腦袋靠着他,也伸出自己的手指指了指男孩的手掌,“别人說你有六個手指,這是事實,可是六個手指很奇怪,這隻是别人的想法,既然他們有自己的觀點和看法,你是不是也可以有?”
小男孩想了想,用力地點了點頭。
“就像姐姐說的,六個手指的是犬不是狗。姐姐說的也是事實,可是你覺得誰更厲害呢?”
“我覺得警犬更厲害!”小男孩仰着臉毫不猶豫地回。
“這個就是你的觀點,你看你也有你自己的觀點!可是姐姐就很膽小,害怕警犬,覺得狗狗很可愛啊~那你會覺得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樣而讨厭我嗎?”
男孩撥浪鼓似的搖了搖頭,其實有時候孩子比大人更通透,他們的天馬行空思維活躍有時勝過大人,男孩的腳還在空中晃蕩,“所以他們如果再說我,我就說那是你們的看法,我不覺得奇怪!相反,我覺得自己超級厲害!”
“你怎麼這麼聰明?”
孩子的母親站在角落,擦了一把眼淚撿起身旁的皮球走上前。
“媽媽!”小孩向她張開雙手,女人把皮球遞給他然後抱了起來,杭澈起身禮貌地揮了揮手,女人看着孩子對她露出難以言喻的眼神,“謝謝。”
冬天除了萬物肅殺,好像也極容易帶走一些什麼,家屬一聲啼哭劃破靜谧,老人送來的時候狀态就已然不好,常佩琴是急診科副主任醫師,擅長心血管内科危重病的搶救,每一次手術幾乎都是和死神搶人。
很明顯,這一次,死神赢了。
病人家屬接受不了,跪着求她再試一試,拽着她綠色的手術服整個人墜在地上,她隻覺得衣領勒着脖子很疼,再無其他感覺了。
護士把情緒激動的家屬扶起來,安慰他們接受現實,常佩琴摘了手術帽子疲憊地走在無人的走廊,直到走到電梯,鐵門關上的那一刻,她才稍稍釋放脆弱往後一步靠上牆壁。
今天是大年三十呢,她又何嘗不是一個人。
紅色的電梯燈往上跳躍,最終發出了叮的一聲。
她又是那個果決灑脫的女醫師,挺直脊背走了出去,拐彎處一擡眸,一道熟悉的身影讓她不自覺停下來,雙手插在身前的兜裡,靜靜看着。
真像她,卻不是她。
“常主任,那邊有個小姐姐在等你。”詢問台護士起身喊她,但是她明明已經站在拐彎處了啊。
“哦,謝謝,是我家屬。”常佩琴回頭笑着回。
護士捏着耳機露出欣賞的表情,“我就說嗎,常主任的家屬一看就很有氣質!”
“就屬你嘴甜,看晚會吧。”
“好嘞~”
護士的聲音同樣傳到了杭澈那,她靠着椅背的身體坐直看着對面兩人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