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枯槁的老槐樹抖落壓在身上的雪,空氣中還能呼出冰碴子感覺,但總算是暖和了不少,晌午的太陽像一層蓬松的棉團蓋在身上。
昨夜隻睡了半宿不到,大約是睡慣了草堆,一時間不适應床,即使是困極了,姜婉禾也不敢在此時打盹兒,跟前的藥罐子裡可足足塞了十五兩銀子的東西。
“喂!老姜頭,你呀真是命好,一挂上去就有人買。”房牙子的嗓門這麼一吼十裡八鄉都知道老姜頭在賣田賣地的事情。
“诶,來了!”老姜頭趕忙出門相迎接,道。
“哎喲,你這屋子也不拾掇拾掇,瞧這磕碜樣子,”房牙子看起來頗為重視,貼着老姜頭的耳邊道,“我已經三個月沒開張了,都是鄉裡鄉親,别怪我沒提醒你,錯過這村可沒這店了。”
“是是是。”老姜頭連聲道。
“阿禾!把柴房收拾一下,柴火和幹草先丢在豬棚裡。”
“爹,竈上還煮着璟裕的藥,走不開人。”姜婉禾道。
“行吧行吧,待會再收拾。”
“什麼待會啊,人下午就來,這沒幾個時辰了。”房牙子催促道。
說什麼這單都不能白跑一趟,天還冷着,房牙子不耐煩地絞弄手裡的帕子,道:“還不快去煮點茶水,渴死我了。”
顧承淵叫上一頂轎子,擺出一副大爺的樣子,一颠一晃地坐在轎子上,手裡握着一把扇子,看起來巴适得闆。
姜婉禾躲在屋裡,藥已經被阿娘端過去,留下一屋子草藥的苦澀,煙氣嗆出幾滴眼淚,模糊了視線。
腳步聲由遠及近,姜婉禾知道阿爹是鐵了心要賣地,她也知道活着比什麼都重要,當真要離開這間屋子,她還是滿心的舍不得。
“這屋子雖然舊了些,但也足夠寬敞。”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讓姜婉禾渾身一顫,悄悄探出頭去,隻見來人一身繡鍛長衫,手裡搖着一把折扇,扮作富豪商客的模樣。
“這位爺好眼光。”房牙子谄媚道,“這屋子雖然不大,但前後都有院子,存放貨物最是方便。”
顧承淵微微颔首,目光在院子裡掃視一圈,最後停在半開半合的門闆縫上,姜婉禾連忙縮回腦袋,心跳如鼓。
“老姜頭,這麼久了也不見點茶水,老身我都要磨破嘴皮了。”
“阿禾,水好了嗎?”老姜頭推門而入,拎着一壺熱水出來,道,“快點,别人客人等急了。”
姜婉禾端着茶杯出來,低着頭裝作不認識的樣子,朝着顧承淵的方向走去。
“公子請喝茶。”
顧承淵打量着那間屋子,推門而入,道:“隻是就這點地方......”
說起屋裡的陳設,顧承淵估計要比姜婉禾他爹還要熟悉
“一畝好田也才二十兩銀子,單這間屋子、這地段,也不夠八十兩。”顧承淵面露難色,倒真像個精打細算的生意人。
老姜頭一聽臉上有些着急,扯着房牙子的袖子。
“公子,您是外地來我們這做生意的,少不了幾個不長眼的地痞流氓,您有所不知,這屋主原先是我們松坪縣的衙役,您若是在松坪做生意,以後可少不了人家照應。”
“還有姜丫頭,”房牙子拉過姜婉禾,将她摟在懷裡,往她身上摸了一把,道,“那可是縣太爺看上的兒媳婦,從小就訂了娃娃親的。若不是家裡人生病,急着用錢,您可攀不上這層關系。”
顧承淵故作驚訝,起身握住姜婉禾的手,道:“哎呀,小姑娘失敬失敬。”
“有這層關系您也不早說。”
“不過我還缺個看守貨物的人,”顧承淵思索道,“這樣吧,屋子我至多出三十兩,每月再出兩吊錢,讓這丫頭給我看門。”
姜婉禾再也忍不住,壓着氣道:“公子,這恐怕不妥吧?”
“妥的,妥的。”老姜頭連連點頭道。
姜婉禾咬着唇不說話,顧承淵走近幾步,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這屋子我買下做倉庫,工錢嘛......”
“至多一兩銀子,再多可就獅子大開口了。”顧承淵合起扇子,點了點姜婉禾的頭。
“阿禾!”老姜頭叫住她,道,“林公子,就這樣吧。”
姜婉禾一時語塞,地裡的活荒廢了幾日,家裡已經揭不開鍋了,阿爹愁了幾夜沒合眼,阿娘抱着弟弟眼睛都哭腫。
顧承淵轉身丢了一袋錢在桌子上,道:“摁手印吧。”
老姜頭回屋裡把房契和地契找出來,房牙子跟着進去商量着甜頭的價格,姜婉禾才小聲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顧承淵回頭看她,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你猜?”
“我可不給你當看門狗。”姜婉禾拿起顧承淵跟前那杯沒動過的茶,一飲而盡,道:“浪費可恥。”
顧承淵輕笑:“你若不願意,大可以拒絕。”
“你!”姜婉禾氣得轉身就走,身後傳來顧承淵低沉的笑聲,聽得她耳根發燙。
入夜,姜婉禾坐在窗前發呆,月亮仿佛比昨日更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