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谑的聲音像是淬血寶劍般紮進金銮殿内,讓在場的人都忘了呼吸。
顧承淵穿着官袍,姗姗來吃,手上空無一物。
魏丁原看見他時,心跳漏了一拍。
顧承淵,不應該死了嗎?
禁衛軍前幾日來報,已将勇毅侯射殺墜崖,屍骨無存。
魏丁原狠狠地剜了黃樹海一眼,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不過松坪的人已經被他殺光了,憑他一個勇毅侯無憑無據翻不起什麼浪來。
“勇毅侯。”魏丁原規規矩矩地行禮道。
大殿内還有一個此刻坐立不安,小皇帝癱軟地坐在龍椅上,嘴裡碎碎念道:“勇毅侯......不是說死了嗎?”
“陛下,臣在回京途中遭遇幾個不長眼的山賊。”顧承淵繞過魏丁原,恭敬地向皇帝行禮道。
“咳咳咳,臣快馬加鞭趕回來,見魏相在金銮殿内杖責朝廷大臣,是否受陛下旨意?”顧承淵假裝傷病未愈的模樣,道。
小皇帝顯然被顧承淵的話吓怕了,或者說顧承淵全需全尾地站在這裡,就把小皇帝吓得六神無主,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此人誣告朝廷重臣。”魏丁原指着跪在地上的陳鶴洲,信誓旦旦地說道。
話還未說完,顧承淵碎步上前,看清趴在行闆上的人,打斷道:“哎呀呀,這不是司谏官陳孝然之子陳鶴洲嗎?”
顧承淵趕忙将人扶起來,道:“你父親可是先皇親點的‘直言不諱’。”
“到底所謂何事?勞煩魏相如此大動肝火?”
“臣查得魏丁原魏大人利用‘當十錢'改制之機,私鑄□□,中飽私囊,緻使民間錢賤物貴,百姓怨聲載道。”
顧承淵聽完此話,裝作一副震驚的樣子,顫巍巍地松開方才熱絡地挂在陳鶴洲身上的手,像是與他劃清界限道:“無憑無據,這可是誣告。”
“勇毅侯有所不知,若是按賬目上的數字,怕是魏相家裡足足有半個國庫的寶貝。”許清平順勢遞上方才撿到的賬本,附和道。
黃樹海碎碎道:“這,這怎麼可能呢?”
“是啊是啊。”
“這怎麼可能呢?”衆人附和道。
“不過,本侯流浪鄉野時,倒是被騙過一吊錢。”
顧承淵慢悠悠地從袖袋裡拿出一吊錢“當十錢”,苦笑道:“這吊子錢,可把本侯害慘了。”
許清平不知道顧承淵在賣什麼關子,逢場作戲道:“哦?這其中莫非有隐情?”
“帶上來。”顧承淵拍了拍手,厲聲道。
金銮殿上,顧承淵擡眼望向龍椅上的小皇帝,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小皇帝的賬,顧承淵不急着算。
“陛下,臣在路過松坪時,偶然間換的一吊‘當十錢’,這錢在松坪用得好好的,到了京城腳下這錢就用不了。”
顧承淵恭敬道:“請陛下過目。”
太監将那一吊“當十錢”呈上去,小皇帝拿起來看了看,饒是他現在全幅心思都挂在顧承淵還活着這件事情上,也看出這吊錢的蹊跷。
太輕,上面的字印得也不清晰,明顯是假的。
“這是微臣在松坪不小心看走了眼換得的□□,這種□□竟然在松坪的大街小巷都能用。”
顧承淵蹲下身來,雙瞳漆黑如墨,直勾勾地盯着章延,道:“章太爺您說說吧。”
章延目光呆滞地看向魏丁原,他這輩子都沒見過的人,卻要替他在松坪賣命。
原來這就是權傾朝野的宰相啊。
替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賣命,到頭來千裡追兵,隻為了他全家老小的項上人頭。
章延看向肖锶齊,腰間還别着他兒子章逸桓的玉佩,時時刻刻提醒着他。
“陛下,罪臣該死。”
章延,先皇登基後第五年的鄉試解元,一路從松坪到京城參加殿試。
在松坪縣,人人都稱章延是神童,但到了京城,這樣的神童,從長安街排到了城門。
章延在京城兜兜轉轉了五年,一無所成,年年名落孫山。
直至那一年,他拿着家裡買光所有田地換得的一件古董花瓶,當作投名狀,卻被魏丁原府上的管家趕了出來,連同那件古董花瓶也摔得粉碎。
那時,正趕上魏丁原的義子魏昇從京郊的宅子回來,看見一個白衫麻衣的人在地上撿着瓷片。
他告訴章延,要見魏相一面,至少需要百金。
章延就算把自己賣了都賺不到一百兩黃金。
魏昇看見他的窘迫,并沒輕慢他,反而替他在京城謀住處,借給他銀兩,向魏相引薦他。
原以為他回了松坪當個籍籍無名的小卒,京城裡的大人物不會記得他。
沒想到幾年後,魏昇派人拿着當年的借據上到縣衙。
從那時起,每日都有高昂的利息,憑他章延的月俸至少要活兩百年才能還清,變着法子逼他在松坪開鑄币廠。
隻需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章延的債就可以還清了。
人的欲望一旦撕開口子,如洪水猛獸一發不可收拾。
日進鬥金都是少的,松坪有山有水,做得出□□,也送得出□□,千金、萬金早就把他的讀過的聖賢書染上銅臭味。
“罪臣鬼迷心竅,一切都是罪臣咎由自取。”
“罪臣奉魏相之命,私鑄當十錢。”章延叩首道:“魏相差人四處尋找适合鑄币的地方,或是江河湖海,或是山川嶺原,從百姓手中收取銅錢,換得不足稱的當十錢,後來找不到銅闆,直接以生鐵鑄造。”
“荒唐!你一個芝麻縣令也敢誣蔑本官?”魏丁原料定章延沒有證據,哄堂笑道。
“罪臣當年在京城走投無路之時,受魏相恩惠,才不至于餓死街頭,誰知這恩情竟重過砒霜入骨。”
章延從破爛的衣袖中拿出一張字據。
“這是魏相爺每年差人來松坪收賬時的憑據,上面蓋有魏府的私印。”
“本相一身清廉,陛下可以治老夫管教不嚴之罪,要說動搖國之根本,老夫萬萬不敢。”
顧承淵還是太年輕,少智短謀。
許清平蹲下身子,意味深長道:“章太爺,您要知道,無論今日結局如何,您都走不出這個門。”
“您可要想清楚了。”
“一切都是魏相指使。”章延擡頭決絕地看了一眼顧承淵,再叩首道:“臣願以死明志。”
顧承淵沒想到章延能做出如此決絕,竟然血濺金銮殿。
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小皇帝才從恐懼中恢複短暫的清醒,躲閃的眼眸逃不過他眼底的心虛,拉過一個太監擋在自己跟前。
“還是查一下才能還魏相爺一個清白,就讓魏相爺在家休息兩日。”
“其餘的全權交由勇毅侯處置。”
說完,小皇帝提起龍袍在金銮殿上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