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旁的楊樹搖晃着光秃秃的樹枝,時不時有枯木從樹梢落下,盡管狂風是從背後吹來的,但行進的幾人還得齊力才能掌握推車的方向。
一路磕磕絆絆,終于在雨勢漸大時到達村口。
放在車裡的糧食安穩堆在角落,旁邊還放着包裹嚴實的油紙包,偶爾因颠簸抖開了些。
隻有盛湯的竹筒被章雲琛抱着經曆了一路風雨。
快到家時,小院的門檐下坐着做針線活的徐阿爹,在灰暗的天色下摸索着下針,手邊的針線簍裡還放着納鞋錐子。
眼下天氣越來越涼,閑下來的徐阿爹跟着鄰居家衛五叔學着做了棉鞋,在手上紮了好幾個針眼才摸着竅門,剛開始的時候,章玄玉看着滿手血迹的阿爹時,都給吓蒙了。
後來去鎮上買了趁手的工具才算好些。
用來過冬的棉鞋,到今天為止才做好了一雙,不過徐阿爹還是很高興為孩子做點什麼,前些年章大娘子還在家時,可是把莊稼和屋裡一起打理的,沒讓徐阿爹怎麼動過手。
現在娘子去打仗了,他也開始着手照顧孩子了。
雖然會做的不多,但徐阿爹學得倒挺快,盡管從小被家裡包容到大,成親後也有娘子寵着,就連突如其來的苦日子,也在前些天給熬過去了。
徐月晟自始至終覺得自己很幸運。
一邊做針線活,一邊把注意放在淅淅瀝瀝的雨幕中,在縫完最後一針時,雨幕裡終于出現了女兒推車的身影。
木質的車輪挂着沾黏的泥土,黃色的泥漬飛濺在推車的一大一小褲腿上,有些還順勢而下沒入濕滑狼狽的鞋面。
徐阿爹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把針線簍放在不礙事的角落,拿着油紙傘沖進了雨幕中。
幸好章玄玉定做的推車有遮光的斜面,這才沒讓淋了半路纏綿細雨的兩人太落魄,盡管到了村裡雨勢大了起來,幹硬的黃土路變得泥濘難行,她還是咬牙撐着,不讓自己洩了氣。
為了防止孩子們淋雨受凍,徐阿爹早就在大鍋裡燒好了熱水供兩人擦洗。
這不,剛把車攤停穩,他就推着孩子去洗漱,自己則留下把車上的東西收拾進屋子。
車子放在了院裡,在雨水的沖刷下,輪子上的泥土逐漸剝落,混合成濃稠的泥漿,像是融化在鍋裡的巧克力。随着摻入的雨水的增加,泥漿終究變得更加稀薄,裹挾着枯黃的落葉流出了庭院,隻留下一條清晰的水痕。
等到車子終于清洗幹淨,徐阿爹将其推進了避雨處後,就拿着抹布把上面的水珠擦掉。
車子本就經過桐油塗抹,這次淋雨受損也不嚴重,隻有一小塊需要幹燥後修複,其餘部分基本沒啥大沒問題。
徐阿爹把這件事說給正在絞頭發的女兒,章玄玉聽過後點了點頭。
等頭發幹的差不多了,章玄玉把街上買的吃食拿出,就着土竈裡剩餘的柴火熱了下。
帶回來的沒有現做的味道好,但大量消耗體力的推車後,章玄玉覺得羊湯拌餅還不錯,問過小弟和阿爹的想法後,她才定下做些韭菜盒子的打算。
不過,像韭菜這樣吃完會殘留味道的食物,她還沒想好要用什麼食材才能壓下這種味道,眼下最麻煩的還是噼裡啪啦下不停大雨。
在路上的泥土徹底幹燥之前,她都要待在村裡。
不過,看着漸大的雨勢,章玄玉卻開始擔心起了地裡的莊稼,西頭三畝的麥地地勢高些還好,真正不好打理的是村後那畝被她拿來種枇杷的菜地。
枇杷樹苗種地有些晚了,這下又趕上了大雨,如果這雨往澇了下,這批樹苗可是要完蛋的。
當時選擇種枇杷時,就是看村裡人都種了枇杷,再加上府縣年年有人來收,于是她就随了大流,跟着村民買了苗子種下,可誰知這雨來的這麼不湊巧。
大點的枇杷樹還好些,生長多年根系發達,吸水、輸水能力比她這苗強上不少,人家排水時,她家的苗怕是要給淹死了。
排查地形時,章玄玉在地頭看過不少排水溝,她家地不到五米的地方就有一條,如果按照現在的狀況,雨下上一整夜,按照村落坡度高度,那條排水還能堅持。
這樣想來,章玄玉提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不少。
至于明天怎樣,她已經來不及想了。
剛安下心鑽進被窩,困頓感就将人籠罩,呼吸間就已經不省人事了。
碩大的雨滴在各處戲耍着,重重地落在磚瓦上,發出清脆的白噪音。
落在水溝裡的隻好彙成溪流向陌生地進發,它們的命運如何,誰也不知道。
第二天卯時,本該報曉的公雞還窩在雞窩裡昏睡着,天地萬物都是昏昏沉沉的。
睡夢中的村落卻被幾聲吆喝打破。
“那個王八羔子把咱村的排水溝給堵了!殺千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