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後,慈航師太的身影豁然映入眼簾。
慈航師太一身素淨麻衣,含笑而立。她目光溫煦,落在沈聆予身上,仿佛早已洞悉其來意,合十道:
“小友,貧尼候你多時了,請入靜室吧。”
她目光隻向林招處淡淡一瞥,便即收回,渾若未見此人。
沈聆予略一颔首,以目示意林招随她入内。
慈航師太斟了一杯清茶遞給沈聆予,又為自己續上一杯,這才側首對林招道:“小友請自便,貧尼與聆予叙叙舊。”
林招聞言起身,朝沈聆予微一颔首,便轉身離去。
沈聆予看在眼裡,隻覺師太對林招的态度頗為特殊,細想起來,似乎……有些過于不喜了,在心中暗暗記下這一異處。
“你此次來意,可是尋你師尊行蹤?”慈航師太看着她開口。
沈聆予微微颔首:“家師不常居住于派中,近來我與她發過通信,卻音信全無,魂燈發紅,我有些擔憂。”
“此物收好,是星玥留給你的。”慈航師太取出一個黑色木盒遞給她,“待你元嬰有成,自會與她相見。”
沈聆予接過木盒,指尖在盒面上輕輕一點,并未開啟。
她将杯中清茶一飲而盡,當即起身,向慈航師太施了一禮,便要告辭。
慈航師太也随之站起,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卻有些失焦,突然喃喃道:
“聆予……算得都是對的。貧尼壽元将盡,此番……信你。”
沈聆予心頭微怔,有些莫名:“師太此言何意?”
慈航師太猛地抓住她雙手,力道透着不容置疑:“待你準備晉升化神之日,便将那孩子……殺了吧。”
一股寒意瞬間竄上沈聆予脊背,她已猜到所指何人,卻仍多此一問:“誰?”
“林招。”慈航師太唇間輕吐出這個名字。
師太竟知曉林招!一股徹骨的寒意自心底湧起,沈聆予隻覺如墜冰窟。自己仿佛早已落入一張無形巨網,每一步皆在他人算計之中。
這被操控、被安排的窒息感令她極度不适。她強壓下翻騰的心緒,斟酌着真假編織話語:
“他不過一介域外之民,修仙界亦非罕見。況且,我應允過他,日後定當送他歸鄉,否則恐遭天道誓言反噬。”
當“天道”二字出口,慈航師太神色倏然一僵,雖轉瞬即逝,卻未能逃過沈聆予的眼睛。
師太松開手,疲憊地拍了拍她:“罷了,是貧尼多此一舉。你……可比貧尼心狠得多。天機難洩,你且去吧,貧尼累了。”
“師太多保重。”沈聆予再行一禮,指節發白地攥緊手中木盒,轉身離去。
她推門而出,反手将門輕輕合攏。
臨别一瞥間,隻見昏黃燭光下,慈航師太面色沉凝如鐵,眼中倦意深重,仿佛已曆經了數千載光陰的磋磨。
然而,沈聆予心知肚明:師太乃元嬰大圓滿之境,縱使百年前沖擊化神失敗,理應尚有數百年春秋,斷不該顯此油盡燈枯之态。
更令她心頭疑窦叢生的是,這元心庵内香火凋敝,竟唯餘師太一人枯守,滿目蕭索,寂如死墓,明明元心庵可是廬州第一宗門。
沈聆予滿腹心事,尋至林招時,隻見他一身月白修士服,渾不在意地坐在石階上,十指翻飛,正用幾莖狗尾草編着什麼。
待她走近,才看清那是一隻歪歪扭扭、醜得頗有幾分滑稽的小狗。
林招擡頭見是她,眉眼霎時彎成了月牙,将那“傑作”獻寶似地遞過來:“送給你,我親手編的,這是編得最好看的一隻。”
沈聆予并未去接,隻默然在他身旁坐下,随手拔了幾根狗尾草。
素白指尖靈巧穿梭,不過幾息,一隻形态精巧、活靈活現的可愛草編小狗便躍然掌中。
她将其遞給林招,語氣平淡:“哄小孩子的玩意兒罷了。”
當年宗門裡那群小蘿蔔頭,便是她這般一手帶大的。
林招卻渾不在意,歡歡喜喜地接過去,将他那隻醜狗和自己的“新寵”并排放在掌心,煞有介事地端詳片刻,竟大言不慚道:
“嗯,跟我編得差不多嘛,簡直一模一樣!我的送你,你的歸我,這下咱們就是好友啦!”
“……你都收着吧。”沈聆予實在不願那團歪扭的草結玷污自己的儲物戒。
林招聞言,快活地将兩隻草狗都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這才問道:
“完事了?接下來我們去哪兒?對了,怪事!我發現你那心動值的顯示變灰了,看不到了!該不會我這破系統壞得更徹底了吧?明明密界中有變好。”
沈聆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在來尋林招之前,她已悄然看過那黑木小盒。盒内靜靜躺着一枚她師尊的白子,其内卻蘊含着一縷她從未感受過的的神力。
就在開啟的瞬間,那縷神力如活物般鑽入她體内,白子消碎,腳踝處立刻傳來熟悉的細鍊纏繞般的緊縛感,緊接着便是一陣鑽心蝕骨的灼痛。
她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腳踝,那裡赫然多了一圈極細的環狀傷痕,以她金丹修士的強悍自愈之能,竟對此傷束手無策,連療傷丹藥也毫無反應。
思及這些,她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林招的脖頸,最終落在他喉結處那顆小小的、殷紅的痣上。
她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聽不出絲毫波瀾:
“林招,若有朝一日,我要殺你,你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