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感到胸口一陣莫名的溫暖。他笨拙地做出這個手勢,然後看着溫言的眼睛——那雙眼睛現在彎成了月牙,裡面盛滿了周予安已經很久沒見過的、純粹的喜悅。
就這樣,他們的手語課程開始了。每天下午三點,周予安都會準時出現在溫言的病房。他們從基本問候語開始,逐漸過渡到簡單的句子。溫言是個耐心的老師,當周予安記不住時,他會一遍又一遍地示範,從不表現出不耐煩。
一周後的傍晚,周予安在護士站要了一張紙和一支筆。回到房間後,他認真地寫下幾個字,然後折好,攥在手心裡。
第二天的手語課上,當溫言轉身去拿素描本時,周予安迅速将那張紙條塞進了溫言的枕頭下面。整個課程中,他的心都在狂跳,生怕溫言會發現他的小動作。
課程結束後,溫言像往常一樣送周予安到門口。就在周予安即将離開時,溫言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他回到床邊,從枕頭下抽出那張紙條,眼睛瞪得大大的。
紙條上寫着:"和你在一起時,我手腕上的傷疤沒那麼疼了。"
溫言擡起頭,眼眶泛紅。他慢慢擡起手,做了一個新手勢——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然後緩緩打開,像一朵花在綻放。
【這是'溫暖'。】他在本子上寫道,然後補充:【你給我的感覺。】
周予安感到喉嚨發緊。他試着做出這個手勢,動作笨拙卻真誠。溫言看着他,突然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他。那個擁抱很輕,像一片羽毛落下,卻讓周予安全身僵硬。
他已經不記得上次有人擁抱他是什麼時候了。母親?父親?不,他們太忙了,忙着争吵,忙着離婚,忙着把他送進醫院然後忘記他。周予安的手懸在空中,最終緩緩落下,小心翼翼地環住溫言瘦弱的肩膀。
溫言的心跳透過薄薄的病号服傳來,微弱而不規則,像一隻受傷的小鳥。周予安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醫生總是對溫言那麼緊張——這個男孩本身就是如此脆弱,仿佛随時會消失一般。
"你的心髒..."周予安輕聲問,"很嚴重嗎?"
溫言松開他,回到床邊寫下:【從小就這樣。醫生說可能活不過十八歲。】他的筆迹平穩,仿佛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周予安感到一陣眩暈。十八歲?溫言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也就是說,他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在倒計時。
"沒有...治療方法嗎?"周予安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溫言聳聳肩:【等心髒移植。但我的血型很稀有。】然後他迅速翻過這一頁,寫道:【今天再教你一個新手勢好嗎?】
周予安知道他在轉移話題,但也順着他的意思點點頭。溫言教他做了一個複雜的手勢——右手握拳,拇指和小指伸出,在胸前畫一個圈。
【這是'朋友'。】溫言寫道,眼睛亮晶晶的。
周予安學會了這個手勢,然後鼓起勇氣問道:"我們能去天台嗎?我聽說那裡的日落很美。"
溫言猶豫了一下,看了看牆上的時鐘——離護士查房還有一個小時。他點點頭,從床頭櫃裡拿出一件外套。
他們偷偷溜出病房,沿着消防通道爬上了天台。這是周予安第一次成功逃出病房區域,心髒在胸腔裡狂跳,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爬樓梯的勞累。
天台的門沒有鎖,推開的瞬間,傍晚的風迎面撲來,帶着城市特有的喧嚣與塵土氣息。溫言快步走到欄杆邊,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已經憋了很久似的。
"你不常上來?"周予安問道,站到他身邊。
溫言搖搖頭,寫道:【護士不讓。說對心髒不好。】
但此刻的他看起來如此鮮活,臉頰被風吹得微微發紅,發絲在空中飛舞。周予安突然很想把這個畫面永遠記住——溫言在陽光下眯起眼睛的樣子,他纖細的手指搭在鏽迹斑斑的欄杆上的樣子,他胸口随着呼吸輕微起伏的樣子。
"看,日落。"周予安指向西方。
天空被染成了橘紅色,雲層像被點燃了一般。溫言出神地望着遠方,陽光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金邊,讓他看起來幾乎透明,仿佛随時會随着光線一起消散。
周予安不自覺地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溫言的手背,确認他是真實存在的。溫言轉過頭,對他笑了笑,然後做了個手勢——右手食指指向太陽,然後劃向心髒位置。
【這是'美麗'。】他在周予安詢問的目光中寫道,【也是'珍藏'的意思。】
周予安點點頭,學着做出這個手勢。太陽,到心髒。美麗的東西要珍藏于心。他突然理解了為什麼溫言如此熱愛手語——這些動作本身就是詩,是用身體寫下的句子。
他們肩并肩站着,看着太陽一點點沉入城市的天際線。周予安注意到溫言開始微微發抖,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色。
"冷了嗎?我們回去吧。"他說。
溫言搖搖頭,固執地寫下:【再等一分鐘。】
那一分鐘裡,周予安數了六十下心跳。他自己的,和透過溫言薄薄的外套傳來的、微弱而不規則的心跳。當最後一秒過去,溫言終于允許周予安扶着他離開天台。
回病房的路上,溫言的腳步越來越慢。在距離328病房還有十幾米的地方,他突然抓住周予安的手臂,指甲幾乎陷入皮肉。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淺薄,臉色灰白得像紙一樣。
"溫言?溫言!"周予安驚慌地喊道,"護士!護士!"
醫護人員聞聲趕來,迅速将溫言安置在輪椅上,給他戴上氧氣面罩。周予安被推到一邊,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溫言被推走,那雙總是充滿生氣的眼睛此刻緊緊閉着,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細小的陰影。
"他會沒事的,對吧?"周予安抓住一個護士問道,聲音因恐懼而嘶啞。
護士給了他一個職業性的安慰笑容:"溫言經常這樣,别擔心。你應該回自己房間了。"
那一晚,周予安輾轉難眠。每當他閉上眼睛,就看到溫言倒下的畫面。淩晨兩點,他悄悄溜出病房,來到328門前。透過門上的小窗,他看到溫言躺在床上,胸口連着心電監護儀,氧氣面罩下是他平靜的睡顔。
周予安将手掌貼在冰涼的玻璃上,無聲地做了一個手勢——太陽,到心髒。美麗的東西要珍藏于心。
溫言突然睜開了眼睛,轉向門口。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周予安也能認出那雙眼睛裡的光芒。溫言虛弱地擡起手,回了一個手勢——右手握拳,拇指和小指伸出,在胸前畫一個圈。
朋友。
周予安的眼淚無聲地滑落。他用手語回應,動作因生疏而笨拙,但心意卻無比清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