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胸口一陣刺痛。他想起自己的父母——離婚後各自組建新家庭,把他像行李一樣丢來丢去,最後丢進了精神病院。至少他還有個名義上的"家",而溫言...
"等我們出院後,"周予安突然說,"可以合租一間小公寓。養很多植物,把陽台擺滿。再養一隻貓,或者狗,像豆豆那樣的。"
溫言擡起頭,眼睛紅紅的,但已經不再流淚。他慢慢比劃了一個新手勢——雙手虛握,像捧着什麼東西,然後向上升起。
【這是什麼意思?】周予安問。
【"希望"。】溫言寫道,嘴角微微上揚。
周予安學着做這個動作,感覺确實像捧着一團溫暖的火焰。他重複了幾次,直到溫言點頭表示滿意。然後他拿出那本天文畫冊:"看,我答應過給你的驚喜。"
溫言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翻開畫冊,停在銀河系的那一頁,手指輕輕撫過那些璀璨的星雲圖片。周予安看着他專注的側臉,突然希望這一刻能永遠持續下去——溫言在陽光下微微眯起的眼睛,他因驚喜而稍稍張開的嘴唇,還有他翻頁時小心翼翼的樣子,生怕弄皺書頁。
"聽說下周可能會下雪。"周予安說,"今年的初雪。"
溫言擡起頭,做了個"真的?"的手勢。周予安點點頭,然後他們同時做了"希望"的手勢——雙手虛握,向上擡起。這個巧合讓他們都笑了起來。
十二月初的一個清晨,周予安被窗外的驚呼聲吵醒。"下雪了!"有人在走廊上喊道。他跳下床,拉開窗簾——外面果然飄着細碎的雪花,醫院的草坪已經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
他匆忙洗漱,連早飯都沒吃就沖向328病房。溫言已經醒了,正趴在窗邊看雪,聽到門響立刻轉過身來,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
"記得我們的約定嗎?"周予安問,"初雪。"
溫言用力點頭,指了指輪椅,又指了指門外,眼睛裡滿是期待。
"但你的身體..."
溫言已經自己坐進了輪椅,裹緊了外套,一副準備出發的樣子。周予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推來了輪椅。"就十分鐘,"他說,"而且你要戴好圍巾和手套。"
五分鐘後,他們偷偷溜出了住院樓。雪比從窗戶看到的要大,紛紛揚揚地落下,在溫言的頭發和睫毛上停留,讓他看起來像個雪做的精靈。周予安推着輪椅來到醫院的小花園,這裡幾乎沒有别人,隻有幾個匆匆走過的醫護人員。
"冷嗎?"周予安問,蹲下身與溫言平視。
溫言搖搖頭,伸出舌頭接住一片雪花,然後做了個"甜"的手勢。周予安忍不住笑了,也嘗了一片雪花——冰涼涼的,确實有種奇妙的甜味。
溫言突然抓住周予安的手,在他掌心寫下:"謝謝"。
"為什麼謝我?"周予安問。
溫言繼續寫:"為了這一切。為了記得約定。為了...你。"
周予安感到眼眶發熱。他握住溫言的手,那雙手比雪還要涼。"我才應該謝謝你,"他低聲說,"遇見你之後,我才覺得活着沒那麼難熬。"
溫言的眼睛濕潤了。他慢慢擡起手,做了一個新手勢——右手食指輕輕點在自己胸口,然後向前延伸,最後點在周予安的心口。
【這是什麼意思?】周予安問。
溫言在雪地上寫下:"我的心,走向你"。
周予安屏住呼吸,感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裡瘋狂跳動。他學着溫言的樣子,點自己的胸口,然後點溫言的心口位置——隔着厚厚的羽絨服,他幾乎感受不到溫言的心跳,但他知道它在那裡,微弱卻頑強地跳動着。
"我的心,也走向你。"他輕聲說。
溫言笑了,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像細小的鑽石。周予安突然很想吻他,但最終隻是伸手拂去了那些雪花。溫言的臉頰冰涼,卻在周予安手指觸碰的瞬間泛起一絲紅暈。
"我們該回去了,"周予安說,"你已經開始發抖了。"
溫言搖搖頭,寫下:"再五分鐘"。
這五分鐘裡,他們靜靜地看着雪,偶爾交換一個手勢或微笑。周予安記不清自己上一次感到如此平靜是什麼時候了,仿佛所有的黑暗念頭都被白雪覆蓋,暫時休眠。
當他們回到病房樓時,李醫生正在走廊上焦急地踱步。"你們去哪了?"她責備道,"溫言的身體不能受涼!"
周予安低下頭:"是我的錯。"
溫言卻用力搖頭,指了指自己,又做了個"選擇"的手勢。
李醫生歎了口氣:"至少讓我檢查一下。"她把溫言推回病房,周予安跟在後面,心裡充滿自責。
檢查結果比預想的要好——溫言的體溫略低,但血氧和心率還算穩定。李醫生給他加了條毯子,又調整了輸液速度。"不能再這樣了,"她嚴肅地說,"你知道你的心髒承受不了這種刺激。"
溫言點點頭,但周予安看到他偷偷對自己眨了眨眼,嘴角帶着得逞的微笑。這個小動作讓周予安既心疼又甜蜜。
那天晚上,周予安路過護士站時,無意中聽到李醫生和另一位醫生的對話。
"...溫言的情況在惡化,"李醫生低聲說,"他的肺動脈高壓已經到了中度,如果再這樣發展下去..."
"心髒移植還是唯一選擇?"另一個醫生問。
"是的,但以他的血型和身體狀況,找到匹配供體的幾率..."李醫生的聲音更低了,"我估計不超過百分之十。"
周予安僵在原地,感到一陣眩暈。百分之十?那幾乎就是...他不敢想下去,悄悄退回走廊,靠在牆上深呼吸。溫言知道嗎?他看起來總是那麼樂觀,仿佛死亡隻是遙遠的概念,而非近在咫尺的現實。
回到自己病房後,周予安躺在床上,盯着天花闆發呆。他想起了溫言在雪中微笑的樣子,想起了他教的那個手勢——"我的心,走向你"。如此簡單,卻又如此沉重。如果溫言真的隻有百分之十的機會...
周予安翻身下床,從抽屜深處找出那把他藏起來的小刀。刀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在邀請他回到熟悉的痛苦中去。他盯着刀片看了很久,最終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不,"他對自己說,"不能再這樣了。為了溫言,也為了我自己。"
第二天,周予安早早來到溫言病房,發現他還在睡。溫言的睡顔安靜得像個孩子,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周予安輕輕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拿起溫言的素描本翻看——裡面全是他們一起畫的畫,還有溫言教他的手語圖解。
翻到最後幾頁,周予安發現一張夾在中間的舊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人抱着兩個小孩,一個約五六歲的男孩和一個三四歲的女孩。男孩明顯是溫言,女孩則有着和他相似的大眼睛和微笑。
"這是...你妹妹?"周予安輕聲問,沒指望得到回答。
但溫言已經醒了,正靜靜地看着他。看到周予安發現了照片,他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他伸手要回照片,輕輕撫過那個小女孩的臉,然後在本子上寫道:【我妹妹,小暖。六歲那年,我們出了車禍。她沒能活下來。】
周予安感到一陣窒息。"所以你是那時候..."
溫言點點頭,繼續寫:【我活下來了,但失去了聲音。醫生說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那天是我生日。媽媽開車帶我們去遊樂場。】
周予安不知該說什麼,隻能握住溫言的手。那隻手冰涼而顫抖,像受傷的小鳥。
【有時候我會夢見她。】溫言寫道,【在夢裡我能說話,我喊她的名字,但她從不回頭。】
周予安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溫言如此執着于約定——對他而言,每一個承諾都可能是最後一個,每一次告别都可能是永别。這個認知讓周予安胸口發疼,他緊緊抱住溫言,仿佛這樣就能阻止他消失。
"我會一直陪着你,"周予安在他耳邊輕聲說,"我保證。"
溫言在他懷裡輕輕點頭,然後做了個手勢——雙手虛握,向上升起。"希望"。
窗外,雪又開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