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胃部,做了個"不舒服"的手勢。周予安不再勉強,幫他收拾好餐盤。護士來測體溫時,發現溫言有低燒,可能是新藥的副作用,給他加了一粒退燒藥。
"你應該休息了。"周予安說,看着溫言吞下藥片。
溫言拉住他的袖子,眼神中帶着請求。周予安明白他的意思:"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溫言點點頭,躺下來。周予安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輕輕拍着他的肩膀,像母親哄孩子入睡那樣。漸漸地,溫言的呼吸變得平穩而規律,睫毛不再顫動,陷入了藥效帶來的睡眠中。
周予安悄悄拿出手機,拍下溫言熟睡的樣子——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他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這張照片将成為他秘密的珍寶,一個證明溫言确實存在過、曾經安靜睡在他身邊的證據。
他輕輕撫平溫言額前的碎發,指尖在那道淡淡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這是什麼時候留下的?車禍?還是更早的傷害?周予安突然有種強烈的保護欲,想為這個傷痕累累的男孩擋住世間所有的惡意。
"晚安,溫言。"他低聲說,輕手輕腳地離開了病房。
走廊上,周予安遇見了值夜班的李醫生。她看了看手表:"這麼晚還在這?探視時間早就結束了。"
"溫言不舒服,我等他睡着了。"周予安解釋道。
李醫生的表情柔和下來:"新藥需要适應期。他今天狀态怎麼樣?"
"頭疼,沒胃口,現在有點低燒。"周予安如實彙報,"但他說胸口沒那麼悶了。"
"這是好迹象。"李醫生點點頭,"不過這種藥的副作用會持續一周左右。如果他出現嚴重頭暈或心悸,立刻通知護士。"
周予安答應着,突然問道:"醫生,溫言他...真的隻有百分之十的幾率嗎?"
李醫生愣了一下,然後歎了口氣:"你聽到了?"她搖搖頭,"醫學上沒有絕對。溫言很堅強,比我們預想的都要堅強。這種新藥就是為他這樣的病例研發的,目前試驗數據還不錯。"
"如果他好轉了...能活多久?"
"如果肺動脈高壓得到控制,心髒功能不再惡化,理論上可以活很多年。"李醫生謹慎地說,"但溫言的情況很複雜,他的心髒損傷是多年累積的結果。即使藥物有效,也需要終身服藥和定期檢查。"
終身服藥。周予安在心裡重複這個詞。意味着溫言永遠不會真正"康複",隻是從急症轉為慢性病。但至少,他會有更多時間——更多看雪、畫畫、學手語的時間。
"謝謝您,醫生。"周予安說,"晚安。"
回到自己病房後,周予安躺在床上,翻看手機裡那張溫言睡顔的照片。月光下的溫言看起來如此安甯,仿佛所有的痛苦都被暫時擱置。周予安輕輕觸摸屏幕,仿佛這樣就能穿越到那個安靜的病房,再次感受溫言均勻的呼吸拂過他的手指。
夜深人靜時,周予安被一陣急促的咳嗽聲驚醒。起初他以為是做夢,但聲音持續不斷,從走廊盡頭傳來。他立刻意識到那是溫言,新藥的副作用可能加重了。
周予安跳下床,沖向328病房。門虛掩着,裡面傳來溫言壓抑的咳嗽和護士輕聲的安慰。他站在門外,透過縫隙看到溫言半坐在床上,捂着胸口劇烈咳嗽,護士正在給他測血氧。
"血氧89,還是太低。"護士皺眉道,"需要加氧氣嗎?"
溫言搖搖頭,指了指喉嚨,做了個"想吐"的手勢。護士連忙拿來盆子,溫言幹嘔了幾次,但隻吐出一些胃液。他的臉在床頭燈下呈現出病态的灰白,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
"再觀察十分鐘,如果血氧不回升就叫醫生。"護士說着,調整了輸液速度。
周予安站在門外,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他想沖進去抱住溫言,想替他承受這些痛苦,但他知道自己什麼也做不了,隻能像個無用的旁觀者一樣等待。
十分鐘後,溫言的血氧回升到92,咳嗽也漸漸平息。護士給他加了點止吐藥,叮囑他有任何不适立刻按鈴,然後離開了。周予安等護士走遠後,輕輕推開門。
溫言看到他,眼睛微微睜大,做了個"你怎麼在這"的手勢。
"我聽到你咳嗽。"周予安走到床邊,握住溫言冰涼的手,"很難受嗎?"
溫言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在周予安掌心寫下:"比之前好"。
周予安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句話。溫言總是這樣,明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卻總說自己"還好"、"不嚴重"。這種堅強讓人心疼。
"要喝水嗎?"
溫言點點頭。周予安扶着他喝了幾口溫水,然後幫他擦去額頭的汗水。溫言的手緊緊抓住周予安的衣角,像是怕他離開。
"我不走,"周予安輕聲承諾,"我就在這裡陪你。"
溫言稍稍放松下來,眼皮開始打架。藥物的鎮靜作用開始生效,但他的手指仍然勾着周予安的衣角,像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周予安坐在床邊,輕輕哼起一首模糊記得的搖籃曲。那是他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唱過的,旋律簡單而溫柔。溫言的眼睛慢慢閉上,呼吸變得平穩。即使在睡夢中,他的手也沒有松開。
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周予安想起小時候聽過的傳說——對着流星許願,願望就會實現。他在心中默默許下一個願望,簡單而明确:讓溫言活下去。
天快亮時,周予安才悄悄離開328病房,回到自己床上小睡了一會兒。早餐時,他特意多拿了一個溫言喜歡的酸奶,帶到他的房間。
溫言已經醒了,正在翻看一本舊書。看到周予安進來,他露出一個疲憊但真實的微笑。他的臉色比昨晚好多了,隻是眼睛下方還有淡淡的陰影。
"感覺怎麼樣?"周予安問,把酸奶遞給他。
溫言做了個"好多了"的手勢,然後指了指床頭的藥盒,豎起大拇指。看來新藥确實開始起效了,至少副作用減輕了些。
周予安注意到溫言手中的書是《小王子》,書頁已經泛黃,邊角磨損嚴重,顯然被翻閱過很多次。"你喜歡這個故事?"
溫言點點頭,翻開其中一頁指給周予安看。那是狐狸對小王子說的一段話:"你對我來說不過是個小男孩,和其他千萬個小男孩沒什麼兩樣。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對你來說,我也不過是隻狐狸,和其他千萬隻狐狸一樣。但是,如果你馴服了我,我們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對我來說,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周予安讀完這段話,喉嚨發緊。他看向溫言,發現對方正用那雙清澈的眼睛注視着自己,眼神中包含着太多無法言說的情感。
"我們...也馴服了彼此嗎?"周予安輕聲問。
溫言沒有回答,隻是輕輕碰了碰周予安的手腕,那裡已經沒有新的傷痕。然後他指了指書中的另一段——小王子離開時,狐狸說:"我要哭了。"小王子說:"這是你的錯,我本不想讓你痛苦,是你要我馴服你的。"
周予安突然明白了溫言的擔憂。他們确實馴服了彼此,建立了獨一無二的聯結,但這也意味着分離時會痛苦。而溫言的情況...分離可能随時到來。
"即使會痛苦,我也想要被你馴服。"周予安堅定地說,"你已經是我的玫瑰了。"
溫言的眼睛濕潤了。他慢慢擡起手,做了一個新手勢——右手食指輕輕點在自己胸口,然後向前延伸,最後點在周予安的心口。和上次在雪地裡做的一樣:"我的心,走向你"。
周予安學着溫言的樣子,點自己的胸口,然後點溫言的心口位置。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給這個簡單的動作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無需言語,他們都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在這個安靜的早晨,在消毒水氣味的病房裡,在《小王子》泛黃的書頁見證下,兩顆傷痕累累的心找到了彼此,并決定不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