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透過溫言的掌心傳來,清晰而溫熱。
“睡吧,”他輕聲說,“我就在這兒。”
溫言慢慢靠過來,額頭抵在周予安的肩膀上,像是一艘終于靠岸的小船。
窗外,雨聲漸大,但病房裡隻剩下兩個人平穩的呼吸聲。
4.心跳的紋路
第二天清晨,周予安醒來時,發現溫言已經坐起來了,正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發呆。
“怎麼了?”周予安揉了揉眼睛。
溫言伸出手,掌心向上,輕輕貼在周予安的左胸口——正好是心髒的位置。
周予安一愣,随即明白了——溫言在感受他的心跳。
他輕輕覆上溫言的手,讓那隻冰涼的手更緊地貼在自己胸前。
“感覺到了嗎?”他低聲問。
溫言點頭,眼神安靜而專注,像是要把這心跳的頻率刻進記憶裡。
周予安突然想起李醫生說過的話——
“溫言的心髒……可能撐不了太久。”
他喉嚨發緊,伸手将溫言拉進懷裡,抱得很緊,像是要把他嵌進自己的生命線裡。
溫言沒有抗拒,隻是安靜地靠着他,聽着那一聲聲穩定的心跳。
像是在倒數。
5. 母親的來信
一周後,溫言被允許短時間下床活動。周予安推着輪椅帶他去醫院的小花園,初春的風還帶着寒意,但陽光已經變得溫柔。
溫言裹着厚厚的毯子,手裡捏着一封信——那是早上護士交給他的,來自一家療養院。
“你媽媽?”周予安問。
溫言點點頭,手指摩挲着信封邊緣,卻沒有拆開。
“不想看?”
溫言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把信遞給了周予安。
信很短,字迹顫抖,像是寫信的人已經很久沒有握筆——
“小言:
我知道你不想聽我說話。但六年了,我至少該說一句對不起。
我沒能保護你和小暖。
如果你願意……可以來見我一次嗎?
——媽媽”
周予安讀完,看向溫言。他的表情很平靜,但手指死死掐着輪椅扶手,指節泛白。
“你想去嗎?”周予安輕聲問。
溫言沉默了很久,最終搖了搖頭。
周予安沒有勸他,隻是握住他的手,慢慢掰開那些緊繃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扣。溫言的手很涼,像是永遠捂不熱的玉。
“沒關系,”周予安說,“等你準備好了再說。”
溫言看着他,眼神裡有什麼東西松動了一瞬。他擡起另一隻手,輕輕碰了碰周予安的胸口,然後指了指自己。
——你在這裡,就夠了。
6. 未完成的畫
那天晚上,溫言開始畫畫。
不是素描本上的簡筆畫,而是一幅很大的水彩,鋪滿了整張病床桌闆。周予安看不出來他在畫什麼——起初是混亂的色塊,深藍、暗紅、蒼白的灰,像是某種情緒的宣洩。但漸漸地,輪廓開始成形:兩個模糊的人影,站在星空下,手牽着手。
畫裡的星空比天花闆的更詳細,銀河像一條發光的河流,貫穿整張紙頁。
溫言畫得很專注,連呼吸都放輕了,隻有畫筆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周予安坐在床邊看他,注意到他的嘴角偶爾會微微上揚,像是想到了什麼美好的事情。
“這是……我們?”周予安問。
溫言點點頭,指了指畫中高一些的人影,又指了指周予安。
“那這個是你?”周予安碰了碰另一個身影。
溫言微笑,然後突然咳嗽起來,畫筆從指間滑落。周予安連忙扶住他,感受到掌下的身體在輕微痙攣。
“夠了,休息一下。”周予安拿開畫闆,幫他躺下。
溫言搖搖頭,固執地伸手去夠畫筆,眼神近乎哀求。
周予安歎了口氣,把筆還給他:“……再畫五分鐘。”
溫言接過筆,繼續塗抹那片星空。他的動作變得遲緩,但依然專注,像是在完成某種重要的儀式。
周予安看着他的側臉,忽然有種奇怪的預感——這幅畫,對溫言來說,或許不僅僅是一幅畫。
而是某種告别。
周予安看着畫,突然發現其中一個男孩的腳下踩着地面,而另一個……是浮空的,腳尖微微離地,像是随時會飄向星空。
他的喉嚨發緊。
溫言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輕輕合上素描本,搖了搖頭。
——不要說出來。
周予安握住他的手,很用力。
“我不會放手。”他說。
溫言看着他,眼神溫柔而悲傷。
然後,他做了一個手勢——右手虛握,像捧着什麼,然後向上升起。
“希望。”
7.餘燼與微光
深夜,周予安被輕微的啜泣聲驚醒。
他睜開眼,發現溫言的床微微搖晃,像是他在發抖。周予安立刻起身,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溫言蜷縮在被子裡,無聲地流淚。
“溫言?”周予安低聲喚他,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溫言猛地一顫,像是被吓到了,然後才慢慢轉過身。月光下,他的臉濕漉漉的,眼睛紅腫,像是已經哭了很久。
“做噩夢了?”周予安問。
溫言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後做了個“破碎”的手勢。
——心疼。
不是生理上的疼痛,而是某種更深、更鈍的痛,像是心髒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所有埋藏的情緒都湧了出來。
周予安在床邊坐下,輕輕抱住他。溫言的身體在他懷裡顫抖,像是風中的落葉。
“是因為那封信?”周予安低聲問。
溫言沒有回答,隻是攥緊了他的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周予安不再追問,隻是輕輕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樣低聲哼起那首《小星星》。
溫言的顫抖漸漸平息。他擡起頭,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輕輕貼上周予安的額頭,像是一個無聲的吻。
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
周予安抱緊他,心想——
如果這是最後的光,他也要讓它燃燒得久一點。
再久一點。
不久之後的某天下午,周予安在整理溫言的床頭櫃時,發現抽屜深處藏着一本薄薄的日記。
他本不想窺探,但扉頁上寫着一行字: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請把這本書交給周予安。"
他的手指僵住了。
翻開第一頁,日期是三個月前——溫言剛轉來這家醫院的時候。
【醫生說我可能等不到移植了。】
【但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
【隻是……如果我能再發出聲音就好了。】
【哪怕隻有一次,我也想對他說……】
後面的字被水漬暈開,模糊不清。
周予安猛地合上本子,胸口像是被重錘擊中。他轉頭看向床上沉睡的溫言,突然意識到——
溫言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
而他所有的倔強、偷偷減藥、強撐着保持清醒……都隻是為了在有限的時間裡,多記住一些和周予安有關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