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可能。
“嗯。”
手被我緊緊貼着,你的鳳眼依舊很明亮。“我也是。”
可是在那之後又過了許多年,古稀或者耄耋,那些詞我實在搞不太清楚,但當彭格列和風紀财團都挂上了别人的名号,十代family也真的擁有了成為家史的資格。馬拉松仍然在延長賽上,你回絕了新首領派來的看護,然後某天回來時帶給我一根杖子。
“和那家夥用的有點像。”你記不太清初代霧守的名字了。我也很久沒有用過幻術了,你說我眼睛裡的數字和瞳色在一起淡褪,又說我的發線也在一起後退,這個我絕不承認。
早年在任務中你曾經受爆炸的影響而耳鳴,這些年聽力減退,我講話聲音小了你常常察覺不到。我有時趁了這個空子,嘀咕着說很多話,你也不會嫌煩。我說,恭彌啊,沒有想到我們真的活了這麼久,就像吃那盤馬鈴薯一樣,不知道你和我究竟誰會先吃到那塊姜呢?我又說,恭彌啊,我知道我早就生了病,可是我為什麼還是活了這麼久呢,肯定是因為想陪着你吧?
你看見我的嘴唇一直在翕動,又聽不清。“骸,你說什麼?”
我就從房間這頭朝你大聲喊過去:“我說雲雀恭彌我愛你!!”
除了聽力之外,時光在你身上似乎流逝得很緩慢,至少你的頭發比同齡人都要黑,依然像蠶絲一樣柔軟,在風裡吹散時像一朵深秋的墨菊。你的眼睛也變得比年輕時色調更淡,然而依舊是閃閃發亮的,你連皺紋都飛揚成凜冽的弧線,穿起和服,清矍而瘦削。人們稱許你那樣簡直有些仙風道骨,換了我大概隻會落得一句為老不尊。散步的時候,小動物更願意接近你,而小孩子更願意接近我,他們說我笑起來顯得很慈祥。
我拿同樣的話問你。你抱着一隻貓,你盯着我,貓也盯着我。我于是笑給你們看,說:“怎麼樣?我都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有親和力。”
當年明明是個殺人如麻的家夥。
你哼了一聲,慢慢彎腰把貓放到地下。“看上去真傻。”評價很不留情面,我揪了揪臉頰上有些不聽使喚的肌肉,又聽見你說一句,不過這樣就挺好的。
“我也覺得這樣挺好的。”我把那根杖子在地上敲了敲。
當年明明是個殺人如麻的家夥。當初明明心比天高,為非作歹,明明任情肆意揮灑過自己的青春……卻如何,竟然赢得了長長的陽壽,長到我快要記不起少年時的那個比賽提議,長到我幾乎忘了,‘你在我身邊’這件事,并不是與生俱來、理所應當。故人一個又一個地走,照片的邊緣泛起了黃,偌大的世界依然運轉,我卻漸漸覺得安靜,我的眼睛,漸漸隻能看見你。
那天早晨,我們像往常一樣出門散步,我先回家幾分锺弄了早餐,從廚房出來,看見你站在門口,唇角微微上揚,孩子似的朝我招了招手。
“骸,你來。”
你站在那裡,按捺着什麼,有點久違的興奮。恍然間我看見第一次看見你的模樣,挺拔而溫軟,隻不過早沒了殺氣。我走過去,“怎麼了?”
你這才從背後把手掏出來,我看見了一朵漂亮的牽牛花,深藍色的帶着露水,你低頭把它别在我的衣襟上。
“今夏的最後一朵。”
“哦呀?真罕見,你也會攀折并盛的公共植物。”
“是野生的。”你後退一步打量我,“反正隻能開一天,所以我決定讓它開在這裡。”
然後你突然捂住了心口。
我還能清晰地複現你那天的所有動作,所有表情和聲音,它們填滿了我記憶的最後一個空格,此後紅塵滾滾,世間萬千我卻再記不得分毫。我把你抱在懷裡,那時候麻痹已經攫住了你的心髒,呼吸像是耗盡了你的力氣。那過程很短,至多一分鐘,我喊你,怕你聽不見,所以用全部的音量在你耳邊喊:“恭彌!!”
恭彌啊……
我喊,恭彌,恭彌。
氧氣瓶從桌面上摔下來,我的手抖得停不下來。那瓶子原本是替我準備的,誰想到你會在我前面倒下。世事無常,這次換我一個人招架。你用眼睛靜靜看着我,你那雙眼睛看了我幾十年,你的嘴唇沒有了血色,我貼過去,你來不及說更多的話,隻喚了一聲,骸。
我在啊。我在啊。我說,恭彌我愛你。我拼命回憶着那天我笑給你看的樣子,你說很傻的那個樣子,我試着讓自己再次笑出來,眼淚流了很久才終于流到腮邊。就像坐在桌前吃土豆生姜的那天一樣。我說得很輕,但是你顯然聽見了,你微微一笑,什麼也再沒說。
抱歉……本來隻想寫封普通的情書來着。但寫到這裡突然覺得再講什麼都是多餘的。
你讓我看到了那麼多,包括教給我一種溫暖的死亡。你給了我太多,但最後赢的卻是我,獎品則是完整的人生。現在它已經完整了,并且如此豐富,遠遠超過我當初的預想。所以,換我來追你吧。
最後,隻對一個人,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珍惜了他在我身邊的每一秒鐘。
那個人叫雲雀恭彌。
PS :你知道嗎,你送我的那根杖子,我把它插在後院裡,今春竟然發芽了。我想,該不會是棵櫻花樹吧?
愛你的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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