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寫着,快、快、快一點。
女孩子後來不再插手,她覺得這不是自己該窺視或者代替的環節。十代目他們商議着怎樣去接六道骸出罐,不經意提起住房問題,雲守的煩躁日勝一日不加遮掩。衆人都自覺回避低氣壓,疑惑裝修一套房子為何如此舉步維艱,私下調侃,該不會是……婚前焦慮?隻有庫洛姆心裡明白,見到雲雀總是微笑,帶着近似于期待的神情。接收并料理舊物的人,要多少次重新看見昔日的面影,多少遍重新聽見傷疤下面的歌唱——收拾塵封的東西遠比添置新用品更加困難。
她想,天啊,他們有多愛對方。
其他人的說法雲雀恭彌懶得管,恩愛是旁觀者眼裡的虛像,慘烈的開頭怎麼就反轉成琴瑟靜好的結尾,他哪有那麼慈悲心腸。房子也好舊物也好,其實雲雀恭彌都不想管。
那六道骸呢。
雜志翻得頁邊起了皺,每次耐下性子的時間撐不過五分鐘,書上缤紛的居室配色介紹對他來說是另一個世界,映入眼簾也無法構成意義。閉上眼睛,腦海裡剩下的還是一紅一藍,藍的拒人千裡,紅的盛放不雕。
他終于作出決定。
出獄的當天十代衆人都飛去了意大利,唯獨雲雀沒有,那晚他睡得很早,享受最後一次一個人的安眠。半夜的時候有什麼聲音輕柔将他喚醒。
“雲雀……恭彌?”
骸穿過依舊無處下腳的客廳,擡頭望了望空白的毫無裝飾的天花闆,又低頭四顧。穿衣鏡裡映出自己的身影像個幽靈,有點落魄,可還算精神。他費盡心思才打探到這裡……蹑手蹑腳拐向卧室,一路上橫七豎八的家具讓骸覺得自己正在越過荊棘的迷宮。
這可真夠驚喜……
睡美人在迷宮的終點。黑發青年睡得很舒展——雙人床——他想起自己從前的那句戲谑之言,現在偌大的屋子裡,擺好的還真就隻有一張床而已。伸手碰了碰雲雀的臉,六道骸笑得清淺,看那鳳眼睜開。
“幻覺?”
“嗯。你不來接我,我隻好這樣子先來看看。”
已經等不及。想現在就去看看。同樣的話在心裡鼓蕩了多少歲月,快——快——快!快一點——快一點見到他。可是邁出腳去的時候,才發現頭發都已經長到腰際,表情都已經收斂成恰到好處,多少熾烈全部沉澱成無言。櫻花開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他并非沒看見那天雲雀恭彌扭頭走開,說,我不管。
“結果急不可耐的隻有我嗎……”
飛機正穿越大洋,他的真身還要再過幾個小時才能到達雲雀的面前,精神體摸索着摟住對方的脖頸,一頭熱的行為進行到底,這是骸的方式——真傻。幻覺的輪廓開始消散,雲雀眼睛始終清亮,目光如他思念的那樣——真好。
老套的台詞又重複一遍,六道骸自己也覺得充滿杯具意味,喃喃埋下頭去:“等着我……再等我幾個小時就好。”
房間裡沒有開燈,雲雀朦胧中望着骸的臉逐漸變透明。等着……憑什麼?他記起自己原本想要這樣質問的,還想揪住那家夥的領子,叫他閉嘴。百折不摧、百煉不壞的雲雀恭彌,不慌不忙、冷若冰霜的雲雀恭彌啊,翕動嘴唇,出口時卻微微變了音調。
“十年我都等了,幾個小時還等不了嗎?”
現在抱住他、專注地吻着他的這個人,是否由那個狠命踐踏過他的少年長成?是否因為太過快樂,所以顯得悲恸?視線裡那片紅這時終于蓋過了其他一切,沖垮了冰凍的左邊,盛放不凋,凝視他,多少次他在滿山的绯紅雲霞裡看見過和它相同的顔色。
【對我來說——有你就夠了。】
骸的聲音變得輕而遠,最終化作霧氣:“對了,我喜歡軟床。”
“誰管你……”
其他人的閑言碎語,不管了。房子的裝修和舊物的整理,不管了。六道骸—— 也不管。外面天色朦朦亮,雲雀在被單裡翻了個身,手指碰到枕下光滑的雜志封面。再過幾個小時……等六道骸進門的時候,要把什麼東西扔過去當作見面禮呢,拐子,新房鑰匙,标着花期的日曆,還是《時尚家居》?那家夥愛怎麼添置、怎麼擺設,都随他便,那家夥怎樣想的,就讓他怎樣去做。假癡不癫是骸的自由,無為而治是他的自由,那是他們花了十個年頭才得到的——雲雀恭彌懶得管,不想管,不會去管——從今往後,也再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幹涉。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