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都收拾好了嗎?”周母将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用叉子紮着櫻桃送進孫子嘴裡,果肉的酸甜氣息混着茶香在午後的陽光裡散開。
周建平呷了一口茶,點了點頭道:“收拾好了,就去住一個40天,也沒什麼需要帶的。”
周母望着專注玩iPad的孫子,将切好的蘋果塊遞到他唇邊,眼底溢滿寵溺:“航航,要見到媽媽了開不開心?”
周伯希的目光黏在屏幕上,指尖劃動着遊戲界面,隻敷衍地晃了晃腦袋。周建平看着兒子微駝的背影,太陽穴突突直跳——那隻本該接過蘋果的小手,此刻正瘋狂點擊着虛拟按鍵,連耳垂都因專注泛起潮紅。
他攥緊茶杯的指節微微發白,喉間湧起的訓斥,卻在瞥見母親鬓角的白發時,硬生生咽了回去。父親正往他杯中添茶,紫砂壺嘴懸在半空,茶水落下時蕩起細小的漣漪。老人渾濁的眼底映着孫子的側臉,嘴角還含着抹慈愛的笑紋,周建平隻得将滿腔火氣壓回胸腔。
周母目光轉向低頭喝茶的兒子,語氣裡添了幾分鄭重:“建平啊,這次去美國跟曼曼好好談談,到底是你留那邊,還是她回來。你們倆總這麼異國也不是個事兒啊,日子不是這樣過的,對孩子不好,對你們的感情也不好。”
周建平盯着杯中晃動的茶湯,指尖摩挲着杯沿:“知道了。”
母親的歎息混着紫砂壺的輕響落進午後的陽光裡,“你奶奶年紀大了,要是身子骨還硬朗,咱們全家搬去美國也能幫襯你們。現在倒好,老的老、小的小......”
“我回國跟你們沒關系。”周建平忽然出聲,擡頭時撞見母親眼中的怔忪,才驚覺自己語氣太硬。他放軟聲調,看着父親往孫子手裡塞糖果的背影補了句:“是我自己想回來的,您别瞎琢磨。”
陪父母坐了半小時,周建平起身輕咳一聲:“爸、媽,我下午還有事兒,得先回去了。”說着朝窩在沙發裡的兒子招手,“航航,跟爺爺奶奶說再見。”
小家夥正用指尖劃拉 iPad 屏幕,聞言肩膀先垮了下來。在自己家時,爸爸每天隻允許玩半小時電子産品,隻有躲到爺爺奶奶這兒,才能抱着平闆随心所欲地玩賽車遊戲。他磨磨蹭蹭放下設備,卡通拖鞋在地闆上拖出“沙沙”聲。
周母将兒子和孫子送到門口,忽然輕呼一聲,指尖叩了叩額頭:“瞧我這記性,給你們準備的東西都忘了。”話音未落便轉身往儲藏室裡走。
周建平伸手欲攔:“媽,别拿了,我和航航下周就走了,根本沒時間吃。”話未說完,便見母親抱着個半人高的紙箱吃力轉身,紙箱邊角用透明膠帶纏了三道,頂面還貼着“易碎勿壓”的紅标簽。
“不是給你的。”母親直起腰時輕輕喘了口氣,鬓角的白發被汗水黏在額角,“是我給曼曼準備的。”
周建平忙上前接過,驚訝地問道:“怎麼這麼大一箱子?”
周母讓兒子将箱子放到地上,她将箱子打開,一件一件拿出來向兒子說明道:“這幾盒兒裡是我給曼曼帶的仿膳的豌豆黃兒,我昨兒特地去北海買的,我記得曼曼就愛吃這一口兒。”接着周母又從箱子裡翻出兩瓶蜂蜜,“這兩瓶兒是洋槐蜜,你爸朋友從養蜂人那兒直接買的,倍兒醇。”
“媽,外國賣的蜂蜜比咱們國内的還好呢,這些東西你們留着自己喝吧。”周建平作勢就要将蜂蜜從箱子裡拿出來。
周母搖搖頭:“國外的蜂蜜再好也是兌了料的,哪有你爸在養蜂人那兒收的純正?” 說着又将蜂蜜塞進箱子裡,玻璃罐在舊報紙間穩穩嵌住。“讓你帶着你就帶着,你們男的啊,根本不會疼人。”她掀開紙箱上層的防震泡沫,露出三排紅絲絨禮盒 —— 兩盒印尼燕窩盞碼得整整齊齊,旁邊是北海道幹海參和同仁堂的冬蟲夏草,盒角還沾着香港上環藥行的标簽。
“這冬蟲夏草是你爸專門托人從銅鑼灣挑的,”她指尖敲了敲金絲楠木盒,“蟲體飽滿、草頭短,泡水喝最補元氣。上次視頻聽曼曼說總失眠,正好用上。”
周建平望着幾乎要撐破箱蓋的紙箱,眉峰微微蹙起。周父見兒子緊鎖的眉心,出聲勸道:“這麼多東西,他一個人還要帶個孩子,怎麼帶的過來?他們年輕人現在都會網購,什麼買不來啊?你就甭跟着瞎操心了。”
周母皺眉看了周父一眼,嗔怪道:“你懂什麼啊?”說完,将箱子裡的冬蟲夏草打開,遞到周建平面前,“建平,你看看,網購的東西怎麼可能有這種品質?你看看這品相,看看這飽滿度,網上能買到這麼好的嗎?”
周母将冬蟲夏草木盒輕輕合上,重新放進紙箱,指尖撫過盒面鎏金花紋時,聲音裡溢出些微埋怨:“你們男人啊,到底不懂得心疼女人。曼曼一個人在大洋彼岸,就算能買到食材,哪有心力給自己煲湯?”她壓實箱内的防震泡沫,玻璃罐與錦盒間的空隙被曬幹的茉莉花填滿,“女人獨自在外的難處,你們哪裡體會過?她媽媽走得早,我這個當婆婆的不替她打算,誰還能把她的冷暖放在心上?”
周父将報紙攤開,推了推老花鏡,無奈開口:“我說你呀,就是瞎操心,人老李還會虧待他親閨女啊。”
“他一個老頭兒哪能想到這些呀?”周母頭也不擡,像擺俄羅斯方塊般調整箱内禮盒 —— 燕窩盞與海參罐嚴絲合縫,冬蟲夏草木盒恰好嵌在火腿蹄膀旁。
“老李現在不是續弦了嘛,家裡有人照應......”
“有後媽就有後爸,這話你沒聽過?”周母“啪”地合上箱蓋,膠帶拉拽時發出刺耳的聲響,“你瞧他朋友圈天天曬的,全是那小兒子的滿月酒、周歲宴,哪兒還記得曼曼在大洋彼岸吃不上熱湯?”說着朝空氣翻了個白眼,“你們男人啊,沒一個拎得清的!”
周父看着老伴氣鼓鼓的側臉,忽然懊悔替老友辯解,忙不疊擺手:“哎,你這兒打擊面有點大啊。”
周建平抱着紙箱站在玄關,鏡片被陽光晃得微亮,隻覺母親最後那句話像片羽毛,輕飄飄卻精準地掃過他的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