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小禾無奈地笑了笑,“李子豪,你們美國不是應該過情人節嗎?人家在國内都是崇洋媚外,你怎麼到了國外還這麼老土地過七夕啊。”
“赤誠的中國心,”李子豪驕傲地拍了拍胸脯。
“搞怪。”關小禾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來不過七夕的。”
李子豪卻執拗地像個的孩子,堅持道:“我不管,今年我不在你身邊,一定要把所有節日都給你過了。我給你買了禮物,今天骁子會給你送到學校去。”
關小禾對男友這般體貼的行為有些招架不住,勸說道:“七夕人家也得過節,别麻煩他們了。你讓骁子什麼時候順路路過Y大,再給我就行。”
李子豪卻斬釘截鐵地說道:“那可不行,别人女朋友有的,我女朋友必須得有。”
關小禾深知李子豪那點小小的虛榮心,笑着安撫道:“子豪,真不用,我今天一天都不在宿舍。”
李子豪一聽,瞬間從床上坐了起來,緊張地問道:“你一個人出門幹嘛?是不是有男生約你?”
關小禾看着男友這副疑神疑鬼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連忙解釋:“不是啦,我要去機構上課啊。”說着,還将手機攝像頭轉了一圈,展示着周圍的環境,“你看,我一個人在校門口打車呢,哪有人啊?”
李子豪這才重新躺回床上,嘀咕道:“怎麼七夕節還上課啊?”
“高中生們又不過七夕,當然還得上課啦。”關小禾無奈答道。
“那我讓骁子晚上給你送去?”李子豪試探性地問道。
“晚上我家裡有事。”關小禾拿出自己常用的借口。
“寶寶,我突然發現怎麼每年七夕你家都有事啊?”李子豪嘀咕道。
關小禾不想再跟男友聊這個話題,轉移話題道:“子豪,我打的車來了,先不跟你聊了。”
關小禾挂斷視頻通話,将行李箱放進後備箱。出租車剛發動,手機又在包裡震起來。看着屏幕上跳動的備注,她咬了咬下唇,最終還是按下接聽鍵。
繼父那略顯蒼老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小禾啊,是我,你王叔。”
“叔叔好,”關小禾禮貌回道。
“小禾啊,今天晚上回家吃飯吧,叔叔給你做好吃的。”緊接着,弟弟稚嫩的聲音也通過聽筒傳了過來:“姐,生日快樂!”
關小禾靠在椅背上,雙目無神地望着車外的車水馬龍,“叔叔,不用麻煩了,我今天和朋友約好了一起慶生。”
繼父仍在努力争取,帶着幾分乞求說道:“你媽回老家了,她走之前特意囑咐我,讓我記得幫你慶生。”繼父心裡清楚,關小禾大概率是不會相信這套說辭的,這麼多年,他一直充當着關小禾和母親之間的緩沖劑,盡力維護着她們岌岌可危的母女關系。
“今天就我和你弟弟在家,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咱們就在外面吃。”繼父的聲音放得更軟,帶着讨好的意味。
關小禾微微歎了口氣,聲音輕柔卻透着堅決:“叔叔,我真的和朋友都約好了。”
“行吧。”繼父無奈地應道,他太了解關小禾的固執了,雖然母女倆在其他方面完全不同,固執這一點上,母女倆卻是一模一樣。繼父囑咐道:“那你和朋友吃點好的,玩得開心點,叔叔給你報銷。”
聽筒裡傳來綿長的歎息,像根細線纏住她的心髒。挂斷電話的瞬間,微信提示音緊接着響起。轉賬界面上,1000元紅包刺得她眼睛生疼。關小禾盯着那串數字三秒,毫不猶豫按下退還。指尖離開屏幕時,才發現掌心全是汗,手機殼上的蠟筆小新貼紙被洇得發皺。
霓虹燈在玻璃上暈開細碎的光斑,關小禾拖着沉重的步子跨出培訓機構。胃部傳來隐約的鈍痛,卻激不起半點食欲,路燈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最終停駐在麥當勞暖黃色的招牌下。
自動門開合的冷風裹着薯條香氣襲來,她機械地在自助點餐機前滑動屏幕,選了最常吃的麥辣雞腿堡套餐。取餐号在電子屏上跳動時,收銀台後的店員忽然露出标準的微笑:“需要番茄醬嗎?”她這才發現自己連調料都忘了拿。
角落裡的卡座浸在陰影裡,關小禾咬下第一口漢堡,面包胚的松軟與雞肉的酥脆在齒間綻開,卻嘗不出任何味道。落地窗外,晚高峰的車流彙成紅色光河,玻璃映出她空洞的眼神。
咀嚼的動作突然停滞,手機在木質桌面上震動出細碎聲響。
餐廳裡的燈光暖黃,周圍的歡聲笑語此起彼伏。關小禾拿着手機,聽着聽筒裡崔國友關切的話語,心中湧起一陣暖流。
“丫頭,生日快樂!”崔國友的聲音帶着歲月的沉澱,滿是疼愛。
“謝謝崔叔。”關小禾輕輕咬了咬嘴唇,又吃了口漢堡,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些。
“聽你那邊挺吵的,是在外面嗎?”崔國友問道,語氣裡帶着一絲擔憂。
關小禾看着周圍熱鬧的人群,點了點頭,盡管崔國友看不到,她故作輕快地說道:“嗯,跟朋友出來慶生了。”
“好好好,”崔國友連說了三個好字,語氣中滿是欣慰,“你能想開就好。”
“崔叔,您放心吧,我好着呢。您不說,我都快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關小禾故作輕松地說道,可眼眶卻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忘了好,忘了好。”崔國友的聲音有些哽咽,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電話裡細微的電流聲。
“叔也不知道你們現在年輕小姑娘都喜歡啥,就沒給你買禮物。叔給你準備了個紅包,等啥時候咱爺倆見面,叔當面給你。”崔國友再次開口,聲音裡滿是歉意。
“好,謝謝崔叔。您最近身體怎麼樣?是不是還是不按時吃飯?您不能總抽煙了,也别總熬夜,都快50的人了,還真把自己當20幾歲的大小夥子呢。”關小禾絮叨地關心道,仿佛這樣就能把心中的感動和酸澀壓下去。
“我知道,最近煙抽得少多了,三餐也都按時吃着呢,你不用跟我操心,你照顧好你自己,叔就放心了。”崔國友囑咐道。
午夜的風裹着寒意掠過空曠的十字路口,路燈在柏油路上投下慘白的光暈。關小禾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随着她的動作在地面上微微晃動。行李箱拉鍊滑動的聲音格外清晰,她俯身取出用牛皮紙包裹的冥币,紙張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一摞冥币依次擺在路邊,在風中微微顫動。關小禾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印着“天地銀行”字樣的紙币,
一摞冥币上一筆一劃地寫着:
【農曆200X年七月初七
故先考關公諱建國之靈位收用
不孝女關小禾敬獻
願先考在天國安息,永享極樂。】
關小禾蹲下身子,拿出打火機,緩緩将冥币點燃。火焰瞬間蹿起,像是貪婪的唇舌,迅速舔舐着一張張黃紙。冥币上的墨迹在火焰的灼燒下,逐漸化為一縷縷青煙,悠悠地飄散在空中。那燃燒的聲音,起初清晰可聞,随着火焰的跳動,漸漸模糊,而後又仿佛在灰燼中重新凝聚。
在灰燼的邊緣,火焰如同瘋狂舞動的精靈,肆意地跳躍、旋轉,盡情釋放着它的熱情與生命力。一張張紙張在火的擁抱中,逐漸卷曲、變形,最終化為一片片灰白的“蝴蝶”,輕盈地飄向遠方。火光映照着深沉的夜空,仿佛是遠古時代那永不熄滅的篝火,默默地講述着一段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在這火光中,紙張的輪廓變得愈發柔和,仿佛成為了夢境與現實的交界之處,又像是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梁。每一張紙的燃燒,都像是一次靈魂的釋放,一次生命的重生,一次對過往的深情告别,以及對未來的美好期許。
關小禾靜靜地凝視着這片火光,在火光的映照下,她仿佛能看到生命的輪回。
幾百塊錢的冥币,不到十分鐘便燃燒殆盡,恰似一場短暫卻璀璨的盛宴。它有過絢麗的開幕,如今也不可避免地迎來了落幕。繁華褪去,曲終人散。
關小禾每次來燒紙前,都覺得自己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可每一次,她都隻是沉默地看着冥币從燃燒到熄滅,像是在逃避什麼。
直到冥币燃燒殆盡,關小禾才開始對着一堆灰燼絮絮叨叨:“這兩年城管管得嚴,不讓在十字路口燒紙了,都提倡什麼文明祭祀了。今天燒的稍微晚了點兒,你别介意啊。這次燒得多,你在那邊随便花,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别節省,她。。。。”想到那個孩子,關小禾如鲠在喉,再也說不下去了,寂靜的街道再次陷入沉默。
又過了幾分鐘,像是為了轉移話題,關小禾雙目無神地看着那些燃燒後的灰燼,自言自語道:“這邊通貨膨脹挺厲害了,也不知道你那邊怎麼樣?”
她用樹枝在地面無意識地勾畫着,“聽說她今年也回去了,我沒辦法回去,就在這兒給你燒了。”關小禾望着對面黑暗的寫字樓,彷佛能透過黑暗看到過去。恍惚間,十三年的時光如白駒過隙,曾經的這裡還是一片荒涼、破敗,如今已經高樓林立,一切都在改變,都在向前走,隻有她最留在這,留在了十三年前的那個雨夜。
曾經的關小禾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和無神論者,但現在的她卻無比希望這世間真的有天道輪回,真的有孟婆,有奈何橋,能讓那些逝去的靈魂得到安息與新生。十三年了,他們是不是已經轉世為人?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健康、快樂地生活着呢?
零點的鐘聲敲響,關小禾站起身,蹲太久不自覺地趔趄了一下,她麻木地将灰燼收拾幹淨,不給環衛阿姨留下一點兒麻煩。清理過,但依據會留下痕迹,無法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無法做到過去的就真的過去了
最後看了一眼那棟漆黑的大樓,她拉着行李箱,身影漸漸消失在街道盡頭,融入這七夕夜的喧嚣與寂靜之中,帶着滿身蕭瑟。她像一抹遊魂孤零零地遊蕩在塵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