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平端着白瓷杯颔首微笑,鏡片後的目光溫潤如春水:“二位言重了。”
“您太客氣了,要不是您幫忙,我們到哪兒去找這麼好的競賽老師啊?”女士将茶杯輕輕擱在銅制杯墊上。
“是您家孩子和這個老師有緣。”周建平正要抿茶,忽然被女孩清脆的聲音打斷。女孩用竹筷戳着米線,腮幫子鼓鼓的:“今天吃飯,我也邀請小禾姐姐了,可是她說她有事。”
“她是不是大四了?找工作了嗎?”男士掏出絲綢手帕擦拭額角。
“她沒保研嗎?”女士轉動着翡翠镯,流蘇耳墜随着話音輕輕搖晃。
周建平的指尖無意識摩挲着杯壁凸起的纏枝紋,女孩口中的名字像根羽毛拂過心湖。他想起那天下午關小禾站在辦公室門口欲言又止的模樣,此刻喉間泛起淡淡苦澀——她推掉飯局,是否因為那日在梧桐道上,兩人默契到近乎承諾的對話?
女孩囫囵咽下米線,“不知道,我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在忙,我就沒問太多。”
“她還在做家教嗎?”女士用銀匙舀起一勺酸角糕,琥珀色的果醬在瓷碟上拉出細長的絲。
“不做了吧,上次她說她現在幾乎全職在培訓做老師。”女孩眼睛突然發亮,竹筷在米線碗裡攪出漩渦,“我以後周末也要去培訓機構兼職,聽說課時費超——級高!”
“哎喲我的小祖宗啊!”女士手裡的茶匙當啷撞在杯沿,翡翠镯撞出清脆聲響,“咱們家缺你那點錢?大學可不是讓你去浪費時間的,你還是要好好學習,績點刷高點,申請藤校才有底氣!”
男士在一旁附和道:“你媽說得對,學習和社團活動都得抓。學生會競選要是缺推薦信,爸幫你找關系......”
“可小禾姐姐當着學生會的部長,還能出去兼職!”女孩突然轉向周建平,馬尾辮随着動作掃過椅背。
“言言你别打岔!”女士将涼透的普洱茶一飲而盡,語氣愈發急切,“那種家教的活計,浪費時間又學不到東西......”
“麥當勞還有好多學生在做呢!”女孩把筷子重重擱在碗邊,瓷碗發出悶響,“周叔叔,您說是不是?”
周建平轉動着青花瓷杯,杯底的纏枝蓮紋在掌心若隐若現:“大學裡的确有不少學生做各類兼職,做家教的尤其多。”
窗外太陽高照,餐桌上的争論聲與此起彼伏的碰杯聲混在一起。
雕花木門在身後合攏,周建平将薄款的亞麻外套搭在手臂上,指尖還殘留着POS機的溫熱。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男士追至餐廳台階,額角沁着汗珠:“周老師,本來是我們請您吃飯,怎麼能讓您破費呢!”
周建平将車鑰匙在掌心轉了轉,鏡片後的目光溫和:“上次言言競賽獲獎,您已經盡過地主之誼了,這次該我做東。”
“那都是去年的事兒了!”女士踩着細高跟快步跟上,香奈兒五号的氣息裹着急切,夏日的熱風拂起她的發絲:“上次是感謝二位對言言的幫助,這次是慶祝言言考上Y大,意義不同!”
“這次真的卻之不恭,就當是慶祝侄女庠序新篇了。”周建平望向街邊梧桐樹上在風中微微顫動的葉子,想起女孩吃飯時亮閃閃的眼睛,笑意漫上眉梢,“我母親說她是看着言言長大的,總想着多疼她些。”
“她雖然考上名校,但未來的路還長……”男士突然擡手整了整歪斜的領帶,姿态放得極低,臉上的汗水在陽光下閃着光:“以後在學校裡,還得麻煩您多照應!”說着就要彎腰行禮。
周建平連忙扶住對方手肘,亞麻外套滑落了些許:“您放心,隻要是我能幫上的,一定盡力。”
飯局散場後,周建平踩着夏夜蟬鳴回到辦公室。中央空調嗡嗡運轉,他對着電腦屏幕批改論文,可筆尖懸在批注框遲遲未落——關小禾的身影總在眼前晃悠,像窗外搖曳的梧桐葉,拂過飯桌上那些關于她的讨論,一種身為師長的責任感油然而生。
台燈在桌面投下暖黃光暈,他摘下眼鏡揉了揉酸澀的眉心,抓起手機解鎖。指尖在通訊錄裡劃過時,玻璃屏幕沁着體溫,直到停在那個備注名上。他咬着下唇思索片刻,終于逐字敲出:“保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而此刻的關小禾正抱着教案沖向教室,走廊裡此起彼伏的上課鈴催得人腳步匆匆。手機在帆布包裡震動,她掏出來瞥了眼,看着那句沒頭沒尾的詩句,盛夏的風穿過走廊掀起她的衣角,卻吹不散眉間的困惑。她盯着對話框反複确認,心裡直犯嘀咕:周老師莫不是發錯人了?但她還是快速打下回複:謝謝周老師,附贈一個程序化的笑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