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國友擡起頭,望着墓碑,眼神裡滿是溫柔與懷念,“你阿姨生前就一直跟我念叨,等我退休了,我倆就回老家。她說她吃不慣北京的吃食,也不喜歡北京的天氣,外面再好也還是老家好。她活着的時候沒能如願,死了我想她也不想葬在他鄉吧。”
關小禾輕輕點了點頭,感慨道:“可能人至死都會眷戀故土吧。”
崔國友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妻子旁邊的位置,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你姐姐喜歡北京,她就喜歡大城市。可是我還是自私地把她帶回了老家,我現在還不能過去,隻能先讓她替我陪她媽媽了。”崔國友摸了摸女兒的照片,“閨女,委屈你了。”
關小禾的目光落在姐姐的照片上,照片裡的女孩笑容燦爛,眉眼間和崔國友有幾分相似。“姐姐長得真漂亮。”關小禾由衷地說道。
肖揚口中的那個老警察,就是崔國友,也是關爸爸和關妹妹案件的主管警察。當初崔國友帶關小禾回家時還跟關小禾說他家有漂亮的姐姐,會陪她玩。後來,那個漂亮的姐姐也慘遭那個連環兇手的毒手,命運實在是太過殘酷。
崔國友深深地歎了口氣,目光逐漸迷離,整個人仿佛瞬間被拽回了那段的歲月。“那時候,家裡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就靠我一個人的工資養活一家老小。”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擠出來的,“你姐姐小時候,最是愛美,可我連給她買件漂亮衣服的錢都拿不出來。她看着别的小朋友有新裙子,心裡别提多羨慕了,時不時就跟我念叨。我呢,隻能闆起臉教育她,跟她說不要愛慕虛榮,學習成績好才是最重要的,等以後考上好大學,有了好工作,自己能掙錢了,想買什麼都能買。”
回憶至此,崔國友的眼眶微微泛紅,頓了頓,又接着說道:“她那小脾氣,為了氣我,小臉一揚,信誓旦旦地說等長大了,要買好多好多漂亮衣服,還要買一個大大的巧克力城堡。我當時還笑話她小孩子家家,盡做些不切實際的夢。誰能想到……”說到這兒,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滴渾濁的淚,緩緩地從他那飽經風霜、布滿皺紋的臉頰上劃過,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着令人心碎的光。
關小禾靜靜地坐在一旁,她知道,此時此刻,再多的言語都是那麼蒼白無力。傷痛就像一道刻在心底的疤,不管說多少安慰的話,都無法讓它立刻消失。她隻是默默地陪在崔叔身旁,聽着這位年過半百、曆經滄桑的老警察,壓抑着内心的悲痛,發出那一聲聲無聲的抽噎。她能感受到崔叔内心的痛苦,如同洶湧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着他的心岸。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靜靜地流逝着。許久,兩人緩緩起身,他們再次面向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這一躬,飽含着無盡的思念與不舍。然後,他們轉身,腳步沉重地朝着車子走去。微風吹過,吹起地上的塵土,也似乎在為這悲傷的離别而歎息。他們的背影,在夕陽的餘晖下拉得長長的,顯得那麼孤獨而又落寞。
返程的車上,崔國友雙手穩穩地握着方向盤,目光直視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明年就别跟我來了。”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絲不容置疑,像是經過深思熟慮後下的決定。
關小禾坐在副駕駛座上,聞言立刻轉過頭,眼神堅定地看向崔國友,說道:“你一個人開這麼遠我不放心。”她的聲音清脆而堅決,帶着一股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崔國友微微側頭,看了關小禾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轉回前方,臉上擠出一絲輕松的笑容,說道:“有啥不放心的?當年為了抓一窩搶劫犯,我一個人連開了1000多公裡,這點路程算啥。” 他試圖用這種略帶調侃的語氣,打消關小禾的顧慮,可那笑容裡,卻藏着深深的疲憊。
關小禾輕輕歎了口氣,靠在椅背上,目光透過車窗,望向遠方,緩緩說道:“我也想來跟阿姨和姐姐聊聊天,我到現在還記得阿姨做的手把肉。姐姐給我的頭花,我現在都還留着呢。”她的聲音輕柔,帶着一絲眷戀,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和阿姨、姐姐相處的溫馨時光。
崔國友聽着關小禾的話,思緒也飄回了過去。他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說道:“當年你姐姐還吃你的醋呢,說我偷偷給你買巧克力,沒給她買。你當時一直哭,我就想買塊巧克力哄你,可是當時我兜裡的錢就夠買一塊巧克力的,就隻給你買了一塊。你也是不争氣,吃完不記得擦嘴,你姐姐眼尖,一眼就看出來你吃巧克力了,回家就開始跟我鬧,說她不是我親生的,你才是。” 回憶起這些往事,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溫柔。
“哈哈哈,難怪後來我再去您家,姐姐總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原來是懷疑我是您的私生女。”關小禾也跟着笑了起來,那笑聲在車廂内回蕩,卻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傷。
兩人就這麼強顔歡笑,試圖用這看似輕松的對話,掩飾内心深處那無法愈合的痛苦,一路上“有說有笑”地朝着北京的方向駛去。
回到北京時,夜幕已經完全籠罩了這座城市,街邊的路燈散發着昏黃的光。崔國友把車停好,和關小禾一起走進家門。屋内一片寂靜,關小禾坐在沙發上,雙手緊緊地攥着衣角,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崔國友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時針已經指向了八點,他輕聲催促道:“閨女,太晚了,回家吧。”
關小禾一動不動,咬了咬嘴唇,輕聲說道:“反正你是要從我走開始喝到天亮的,我晚走一會兒,你少喝點兒。”她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無奈和心疼。
崔國友坐到關小禾旁邊,拍了拍她的肩膀,故作輕松地說道:“今天不喝了,今天高興,你走了我就睡了。”他的眼神閃躲着,不敢正視關小禾的目光。
“信你?我白長這麼大了。”關小禾撇了撇嘴,一臉不信。
關小禾在崔國友家待到晚上十一點才離開。崔國友堅持要送她回家,一路上兩人依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可那些話語,都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什麼。把關小禾送到家後,崔國友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家。他走進客廳,打開酒櫃,拿出一瓶酒,動作機械地倒了一杯又一杯,然後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
屋内一片漆黑,隻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灑在他孤獨的身影上。果然如關小禾預料的那樣,他一直喝到晨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才醉倒在沙發上,進入夢鄉,仿佛隻有在酒精的麻醉下,他才能暫時忘卻那些痛苦的回憶,獲得片刻的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