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天剛翻起魚肚白的時候,閻渙緩緩睜了眼。
神思清明後,入眼便看到了伏在榻邊的崔姣姣。
一瞬的驚詫後,他眸色微動,擡起手,略帶些艱難地輕撫上她的發絲。
閻渙看到她身旁的桌上燃着半根蠟燭,四周還倒着四五根燭火燃盡後留下的蠟痕,便知曉她定是一夜未好好安睡,守着那一點微弱的光明,隻為他若是夜間醒來不必害怕。
閻渙靜靜看着她睡着的模樣,她的身上未披一物,隻靠床邊烤着的火盆取暖,這在地處北方的恒州,她怎受得住。
他長歎一聲。
崔瓷,你叫我拿你怎麼辦。
他坐起身,拿起椅子上搭着的大氅,走到她身後小心披上。
閻泱此時在屋外叩門送藥,閻渙本想示意他噤聲,奈何崔姣姣對閻渙吃藥的時辰很是敏感,先一步便醒了來。瞧見身上的大氅,略帶着些不可思議的神情,擡頭看了眼正蹲在他身側的閻渙。
“多謝。”
崔姣姣道,而後起身去接過閻泱手中的藥碗,不由分說塞到了剛剛坐下的閻渙手上。
“快喝了。”
閻渙看着手中的湯藥,倒也不啰嗦,仰頭便幾大口悶了下去。待将藥碗擱置在閻泱手中時,閻渙注意到堂弟面上有些怪異的神色。
他開始以為是泗京出了什麼事,細想又不大對,若是要事,他定然立刻便說了。
莫非…和崔瓷有關?
他瞥了眼身側站着的崔姣姣,瞧着她眼下的烏青,定是守了整夜。
“千歲,泗京傳來消息。”
他擡頭看了眼閻泱,隻見他猶豫着不再向下說,就連崔姣姣也奇怪地朝他看去,直到閻渙遞了他一個快快報來的眼神,他這才繼續回道:
“崔…陛下早朝之時仗責打死了一個大臣。”
閻渙皺眉,問他是哪個臣子。
“夏岩。”
閻渙猛地擡頭看向他,眼底怒意愈發滲人,崔姣姣着實被這突如其來的火焰吓了一跳。自他二人稍稍熟悉了些後,她從未當面見到千歲侯的怒氣。
“就是那個節度使曾指點過的愛徒,如今任禮部侍郎的夏岩?”
崔姣姣忍不住開口詢問,那堂兄弟二人齊齊看向他。
“我曾聽過節度使的事迹,知曉他曾提拔過幾個極有天分的青年才俊。”
她忙解釋,二人神色稍有緩和,隻是閻泱依舊是那副誰也不能威脅堂兄的架勢。
這位夏岩,是最後一個曾為閻垣奏請洗冤的臣子,多年來,閻渙暗中提拔他、任用他,不想隻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朝,他的性命就被那昏庸的少帝輕易奪去。
“崔宥如此草菅人命,與昏君何異!”
閻渙氣得怒吼一聲,下一刻便因為頭暈而雙手扶額。
崔姣姣連忙去扶他,道:
“你高燒剛退,不要動怒。”
他起得發暈,一時失了理智,大聲回她道:
“他殺了一個無辜的臣子,孤如何不恨!”
崔姣姣有些惱了,這看似穩重的千歲侯怎生了場病反而鬧起小孩子脾氣來。她無奈歎了口氣,十分鄭重地回他:
“夏侍郎已死,可賀朝仍有許多忠貞之臣活着,帝師唯有保全自己,才能保全更多無辜的人。”
閻渙冷靜下來,還未全然褪去怒意的雙眸擡起頭,死盯着崔姣姣的面容,仿佛要将她看穿才罷休。
“他是你弟弟,你們同宗一脈,你的榮辱全系在崔氏之上。而我性閻,是賀朝崔氏的敵人,是天下唾罵的奸臣反賊。”
崔姣姣直起身子,隻答:
“我隻知道你是閻垣的遺子,而他是最忠良之人。”
閻渙神色猛然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心中不斷問着自己,她是如何得知的。
這二十年來,除卻閻泱和趙庸之,還有那個寶座之上的帝王崔宥,從未有第五人知曉父親的冤屈,她是如何知曉的?
是靠她的相面知微嗎。
他垂首,突然不再接話,隻是躺下來,将自己轉過身去背對着崔姣姣,而後淡淡地對她道:
“這兩日多謝公主照料,孤好多了,公主請回罷。”
見他這副模樣,崔姣姣有些惱了,這人怎麼如此倔強,活像頭拉不走的倔驢。她看向一旁的閻泱,那更是個榆木腦袋,怎會知曉她此刻的心情。
崔姣姣拂袖轉身,閻泱以為她要離開,還跑上前去相送。誰料崔姣姣竟一把将門大力合上,房内側的門闩也插了上去,繼而在閻泱不解的眼神中回身看向床上那人。
閻渙以為她已經走了,繃緊的神經稍稍松懈,有些委屈地動了動身子。
“阿泱,我想喝茶。”
喚了一聲,卻無人應答,他正奇怪,卻聽見身後一清脆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