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了整整四年,學會死心,學會放手。
卻在她的一滴淚前,潰不成軍。
他此生犯下的最大過錯,就是在心高氣傲的年紀,愛上了景雲歌。
明知強取豪奪隻會讓她更恨自己,他還是不顧一切,偏執地将她搶到身邊。
彼時蒼定野隻有二十歲,年少輕狂,有過許多奢望。
摔杯落盞,動魄驚心。
後來方知,人間命運總是如此殘酷。
那日景雲歌投水自戕,他在殿外守了整整一夜,卻不敢見她,在黎明前匆匆離去。
他恨極了自己,竟然逼得所愛之人甯可尋死也要離開。
靜默片刻。
到底是擡起手,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痕。
“我留在這,雲歌,不哭了。”
……
蒼定野極少與景雲歌同榻而眠。
景雲歌像小貓般,抱着被子縮成一團,在床上隻占了很小的一塊;蒼定野則睡在床榻外側。
兩人中間一大塊都空着,把蒼北辰橫着放過來都足夠。
小姑娘均勻而平靜的呼吸聲傳來,約莫是已經睡着了。
空氣中浮動着她身上的海棠香氣。
蒼定野并不困,他側過頭,望着落在地上的月光。
大婚那夜,也是這樣好的月亮,可是他并沒有在景雲歌身邊,而是睡在了書房。
那時,他重傷初愈,捱過大婚流程已經是強弩之末,半夜就發起高燒。
昏昏沉沉時,他看着月光,忽然很想很想景雲歌。
哪怕隻是看着她的睡顔,他就滿足了。
可惜并沒有。
這些妄念,很快就在一次又一次失望與痛苦中磨平。
以至于如今真的躺在她身邊,他也覺得很不真實。
蒼定野覺得,她隻是因為失憶,所以忘記了從前有多恨自己,甚至還把對淩滄時的感情錯放在他身上。
雲層遮蔽月亮,月光暗淡下去了。
這時,蒼定野忽然聽到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低下頭,是景雲歌在睡夢中無意識翻了個身,手臂就這樣順理成章地搭在了蒼定野的腰間。
他的腰部沒有知覺,想象不出眼下她抱着自己,應該是什麼感受。
可心髒确實是驟然停了半拍。
蒼定野慢慢垂眼,小姑娘阖着眸,容色恬靜,下意識蹭了蹭他的手臂。
他擡起手,小心翼翼地,将她的碎發撥弄到耳後。
小姑娘似有所感,輕聲夢呓:“蒼定野……别走。”
他低下頭,月光落在景雲歌纖長的睫毛上,投下鴉羽般的陰影。
遲疑着,微涼的手落在她的肩頭,他低聲道:
“嗯,我在。”
……
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景雲歌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
那種熟悉的溺斃感再次襲來,她掙紮着,猛地睜開眼。
還是熟悉的寝殿,但周遭的擺設已經與睡前截然不同。
偌大的寝殿鋪滿回鹘進貢的絨毯,各色嬰兒衣裳散落一地,繡工極為精緻。
不遠處,一個檀木搖籃側翻在地上,裡頭嶄新的被褥都灑了出來。
夢中的自己半靠在床頭,墨發披散如瀑,錦衾下的小腹微微鼓起,别過臉冷冷看着這一地的狼藉,絲毫不為所動。
景雲歌忍不住蹙眉,想要起身去把衣裳收起來,卻發現自己似乎動不了。
更确切地說,是沒辦法控制這具身體。
這時,門扉輕響,是蒼定野。
這時的他,比如今還要消瘦,病容難掩,衣服穿在身上都顯得空蕩蕩。
但眉眼卻還是鮮活的,顧盼如星,隐約能看出幾分蒼小将軍的影子,全然不似如今這般沉寂倦怠。
看到寝殿中一地的狼藉,蒼定野唇畔的笑意微滞,眼中閃過失落。
但很快,他調整好情緒,笑着進了内殿,語氣故作輕快:“歌……雲歌,這是怎麼了?”
聲音也如年少時一般清亮。
夢中的“景雲歌”冷冷擡起眼,譏诮地看着他,仿佛在嘲諷他虛情假意。
“還能怎麼?”她嗤笑,“立刻把這些東西都從我寝殿拿走。蒼定野,我說過,你的野種,我永遠都不會接受,更不會養他!”
一旁聽着的景雲歌愣住了。
她承認自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因為被父兄驕縱着,偶爾也會說髒話。
可是卻從未想過,從前自己會說得這麼難聽。
竟然會管自己的親生骨肉叫野種。
下意識便想起蒼北辰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想起夜裡他蜷縮在自己懷裡,軟軟地傻笑着,叫她娘親。
景雲歌的心中泛起一陣心疼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