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秦悸宇對着鏡子反複調整口罩位置，狼尾發型被發膠固定得一絲不苟。手機在化妝台上震動，工作室的朋友發來消息：「老地方，十二點見！」他盯着屏幕上跳動的文字，拇指懸在對話框許久，最終隻回了個「嗯」。

推開西餐廳雕花木門時，暖黃的燈光裹着牛排香氣撲面而來。朋友老遠招手，他快步穿過卡座，黑色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悄無聲息。「悸川，今天怎麼來這麼早？」朋友遞過菜單，「聽說這家的紅酒燴牛尾超絕......」

話音未落，隔壁包廂突然傳來金屬鍊輕響。秦悸宇的手猛地攥緊桌布，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透過半掩的雕花屏風，他看見林淮煜端着高腳杯仰頭飲盡紅酒，喉結滾動的弧度和記憶裡分毫不差；陳暮正手舞足蹈地比劃着什麼，袖口還沾着甜品店的糖粉；趙淩川安靜地翻着菜單，發尾别着的藍花楹發卡晃得他眼眶發燙。

「悸川？」朋友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臉色好差，不舒服？」秦悸宇抓起水杯猛灌一口，冰水澆不滅心底翻湧的熱浪。他聽見林淮煜的笑聲穿透屏風：「上次在攝影棚，那攝影師的戒指......」這句話讓他渾身血液凝固，手指無意識摩挲着口袋裡的銀色戒指——此刻那枚刻着「LY」的戒指正貼着他發燙的皮膚。

「結賬。」他突然站起來，黑色風衣掃過餐桌，碰倒的鹽罐在桌布上灑出慘白的弧線。朋友驚愕地看着他：「菜還沒上......」「算我的。」秦悸宇丢下這句話，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向門口。身後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響，他知道是林淮煜他們聽見了動靜。

雨不知何時下了起來，秦悸宇沖進工作室電梯時，褲腳已經濕透。電梯鏡面映出他狼狽的模樣：口罩邊緣被雨水暈開，右眼角的假痣開始脫落。他扯下口罩狠狠砸在地上，對着鏡面一拳砸過去，玻璃應聲出現蛛網般的裂痕。

「悸老師！」助理抱着文件站在工作室門口，被他猩紅的眼神吓得後退半步。秦悸宇扯開襯衫領口，脖頸處青筋暴起：「把門鎖上，誰來都别開！」他踢開腳邊的椅子，電腦屏幕亮起的瞬間，微信消息不斷彈出——是朋友發來的賬單截圖，金額顯示896元。

手指懸在轉賬界面，他突然冷笑一聲，輸入「2000」。發送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時，工作室的密碼鎖傳來連續輸入錯誤的警報聲。隔着門闆，他聽見林淮煜沙啞的呼喊：「阿宇！我知道是你！」陳暮帶着哭腔的聲音混着砸門聲：「小宇，三年了，你總得給我們個解釋！」

秦悸宇抓起桌上的藍花楹标本砸向門闆，幹枯的花瓣簌簌飄落。三年來他刻意改變的習慣、精心設計的僞裝，在這場意外的重逢裡轟然倒塌。他想起父親醉酒時的嘶吼，想起林淮煜母親遞來的十萬塊轉賬單，想起臨走前那個雪夜胃出血的劇痛——這些記憶混着雨水、酒精和未說出口的思念，在胸腔裡攪成一團腥甜。

「悸老師，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助理的聲音帶着擔憂。秦悸宇抓起車鑰匙，後視鏡裡映出他泛青的眼底：「告訴他們，再出現就報警。」工作室的玻璃門在身後重重摔上，雨幕中，他看見林淮煜渾身濕透地站在台階下，金屬鍊纏繞的手指還保持着敲門的姿勢。

車載廣播在播放天氣預報，暴雨橙色預警的提示音裡，秦悸宇摸到口袋裡的手機。相冊最新一張照片是昨天偷拍的——林淮煜仰頭看工作室門牌的側臉，睫毛在眼下投出細長的影。他将照片設為鎖屏，拇指輕輕擦過屏幕上那張日思夜想的臉，最終調轉車頭，駛向城市另一端的舊公寓。

推開鏽迹斑斑的鐵門，發黴的床墊上還留着他臨走前的褶皺。秦悸宇蹲下身，從床底拖出鐵盒。泛黃的照片、寫滿批注的《百年孤獨》、還有林淮煜送的藍花楹項鍊，每一樣都裹着三年前的陽光。他戴上項鍊，金屬鍊貼着皮膚發燙，突然想起高中時林淮煜說過的話：「阿宇，我們的未來要像銀河一樣閃亮。」

手機在這時震動，朋友發來消息：「你今天怎麼回事？那個追出來的男人，喊你秦......」秦悸宇删掉對話框，打開轉賬記錄又追加了1000元。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蜷縮在布滿裂痕的牆根下，聽着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終于放任自己哭出聲——這是他離開後的三年裡，第一次摘下所有僞裝，讓眼淚砸在藍花楹項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