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慕姑娘,不要逼自己繼續想了。”朱鶴聞突然刹住話題,看着她的側顔,似有不忍,“今晚再說吧,咱們先出去。”
迷霧散去,慕微雲環顧四周,發現他們正站在一座大殿前的廣場上,周圍有烈火焚燒的痕迹。門裡正橫七豎八躺着一地人,封印的影響下,時光在這裡靜止,他們還保留着死亡那一瞬間的樣子,大多數穿着外門修士的外衣,面容如生,雙眼圓瞪着,有些人手拼命往前伸,似乎想抓住什麼,又似乎在求饒。
這就是玄青門引以為傲的“南征”。
慕微雲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符紙,将它放在引火符上引燃,輕輕往前一送,符灰落在門檻上。她閉眼颔首:“請安息。”
朱鶴聞也走上前:“安息。”
他們走過空曠的庭院和枯死的荷塘,一汪灰色的湖水停在面前,在夢中,那座江煙大湖明明是深邃而碧綠的,充滿靈氣和生機。身後傳來一聲長歎,華世琛上前兩步,凝視着水中的自己。
在那個夢境中,他們見過很多次年輕的華世琛,他更像一潭靜水,利萬物而不争,脾氣很好。傳聞中他死在戰争的第二年,在保衛糧草的火焰中燒成了灰燼,然而他卻還活着,不知道怎樣躲過天羅地網,最後成為了守着一座死山的擺渡人。
“我大概知道師妹為什麼不願意和我說話。”水邊潮濕的泥土沾上老人的草鞋,他搖了搖頭,“你知道我父皇當年是怎麼把避世不出的江煙門拉下水的嗎?是利用我。父皇他帶着我的‘遺物’跪在這裡半天,最後師妹頂着她父親打的戒尺出山,把他扶起來,跟着他回金陵去了。”
這段隐情鮮有人知,因為北齊和玄青門更喜歡說江煙門和南朝沆瀣一氣,從一開始就一起密謀着要打仗。慕微雲搖了搖頭,将朱顔收好,佩在腰上,長歎道:“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恐怕江煙門最多淪為附庸。”朱鶴聞道,“即使這樣做了,也無濟于事。靈宗要是肯把這些心思花在整頓内部上,也還能撐幾年,可惜是全用在拉人下水、同歸于盡上了。”
華世琛不知在想什麼,望着自己的倒影,忽然回頭看了眼慕微雲。他看着她的眼睛笑了:“很抱歉,我和我父皇不是一類人。他會投降,但我還不打算認輸。”
慕微雲心中大感不妙,身體先一步沖上去,可還是晚了一步。湖面驟然掀起一個浪頭,他猛地沖進去,被湖水卷走了!
慕微雲罵了句什麼,蹬掉鞋子就往水裡跳。她在冰冷的湖水裡撈了幾下,抓住一把頭發,來不及看清,趕緊順着拖上來,撲到岸上。她還沒上岸,朱鶴聞先把老人拽上來,平放在地上。他連忙上前摁住老人的胸口擠水,才按了兩下,發現手感似乎不像活人。也不顧什麼斯文了,朱鶴聞一把撕開老人的前襟——那竟然是個木偶。
人偶化身!
慕微雲擰着身上滴滴答答的衣服,湊過來一看,無語道:“這又是什麼邪術?”
“這是人偶化身,很古老的一個術法了,而且非常雞肋。”朱鶴聞把木偶翻過來又翻過去檢查着,“簡單來講,就是把意識短時間依附到一個物品上,讓魂魄和肉身分離,用來在危急時刻保全□□和魂魄中的一個。除了遠古時期的方士,現在沒人用,不下地的話,對修行沒任何幫助。”
“所以,我們一直和一個木偶呆在一起?”
“我認為不是。”朱鶴聞把它翻過來,它身上屬于華世琛的特征正在逐漸消失,面部變得扁平,四肢也開始破破爛爛,“你看,現在這個人偶就是個普通的針灸人偶而已,看破爛程度應該是江煙門舊物,假如是蓄意化身,他為什麼不選個結實的?我猜是他被迫現身之前做了這一手準備,免得被我們連人帶魂一起抓走。”
“那就是說他還在山裡?走,我們——”
朱鶴聞攔住慕微雲,好氣又好笑地把外袍脫下來丢給她:“小心着涼!——别找了,那是他老家,找不到不說,還有可能被他困住,這才沒法交代。”
“那我們趕緊去當地報官,怎麼說這也是個隐患……”
把木偶聊勝于無地收撿好,兩人很快找到了随行人員和那艘船。腳夫們七橫八豎地倒在地上,被挨個拍醒之後,還有些恍惚。一問才知道,不少人正做着在江煙門當大神仙的美夢,搞得慕微雲哭笑不得,叫他們這些魂魄不穩的靠在船艙裡休息一刻鐘。
一行人靠着破碗的指引,他們回到出發的破村。路過當時遇到華世琛的村口時,慕微雲把碗專門放在那裡,物歸原主。當地知縣派人來接,兩人回去各自洗漱更衣,寫了奏報遞給京城,不提。
次日清晨,慕微雲本想睡晚一些,吃幾個本地小吃再啟程,不想一大早就被樓下的喧嘩吵醒了。她還沒來得及穿好衣服下去看看,耳朵就敏銳地捕捉到一句特别大聲的話:
“我就說那個慕塵沒死吧,果然,長平侯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