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絲如銀針，斜斜掠過青灰瓦檐。錦書澈握着狼毫筆杆的指節泛白，宣紙上暈染的克萊因藍山水突然凝滞。畫架旁的電子鐘跳動着數字，提醒他這是離開的第七百三十天。右眼角的淚痣在冷白皮膚上若隐若現，被工作室頂燈的冷光鍍上層霜。

“阿澈，新訂單。”喻懷瑾推門而入，深灰色風衣下擺沾着雨珠。這個總戴着金絲眼鏡的男人将牛皮紙袋放在案頭，“私人美術館要十幅抽象水墨，金主特别标注——必須帶金屬冷調。”他目光掃過牆上未署名的畫作，那些用钛白粉與群青調和的漩渦，像極了被困在顔料裡的星河。

錦書澈用刀片削着枯筆，木屑簌簌落在藍染布圍裙上。自從兩年前在城郊廢棄車站被喻懷瑾撿回，他便将自己鎖進這間位于老城區的工作室。地下室的恒溫櫃裡，整整齊齊碼着三百六十五個畫本，每一頁都畫滿扭曲的拓撲圖形，卻在完成前被黑色顔料徹底覆蓋。

“這次用钛金箔？”喻懷瑾拿起他昨夜新作，畫布上無數斷裂的銀色線條在青黑底色中掙紮，像極了被困在琥珀裡的閃電。錦書澈沒應聲，隻是将沾着靛藍顔料的手指浸入洗筆水，看着墨色在水中暈成漩渦。他早已習慣這樣的對話模式——簡短、精準、不摻雜任何情緒。

深夜的工作室寂靜得能聽見顔料凝固的聲響。錦書澈站在落地鏡前，用剪刀修剪新長的碎發。微風掠過發梢，露出後頸淡粉色的舊疤。那是最後一次被父親皮帶抽打的印記，此刻卻被他用刺青針改成了半圈荊棘，如同永不愈合的誓言。

手機在畫案上震動，是合作畫廊發來的催稿消息。錦書澈滑動屏幕的指尖頓了頓，鎖屏壁紙依舊是某個雪夜的模糊街景——那是他偷偷拍下柏崇嶼調試監測器的背影，此刻已被年月磨得發灰。他将手機倒扣，繼續往畫布潑灑混合着礦物顔料的清漆，刺鼻氣味裡，記憶突然不受控地翻湧。

記得被喻懷瑾帶回的第一晚，男人遞來的不是溫暖的毛巾，而是盒進口水彩。“聽說你會畫畫。”喻懷瑾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像精準的手術刀，“地下室有間空畫室，畫完這十二幅，你就自由。”于是錦書澈在潮濕的地下，用七天七夜畫完十二幅《囚鳥》系列，每隻被困在幾何圖形裡的鳥，喙部都塗着克萊因藍。

“叮——”電梯抵達的提示音打斷回憶。喻懷瑾端着熱美式走進來，瞥見他調色盤上新出現的銀灰色。“這次靈感來源？”他将咖啡放在隔熱墊上，精準避開未幹的顔料。錦書澈攪動着钛白粉，看着顔料與水分離又融合：“地鐵玻璃窗上的倒影。”

事實上，那抹銀灰來自三天前路過的電子商城。櫥窗裡陳列的概率計算器泛着冷光，讓他握畫筆的手劇烈顫抖。最後他沖進五金店，買下整盒鋁箔紙，将其揉碎浸泡在松節油裡，隻為調出記憶中那抹克萊因藍的金屬質感。

工作室的監控突然發出警報。錦書澈迅速按下隐藏開關，暗門滑開露出保險庫。那裡存放着他最私密的作品——三百六十五幅被黑色覆蓋的拓撲畫下，藏着用熒光顔料書寫的短句：“今天雪很大”“街角的流浪貓生崽了”“他送的圍巾又被我燒了個洞”。

“下個月有個新銳藝術家聯展。”喻懷瑾遞來邀請函，燙金字體在冷白皮上投下陰影，“策展人點名要你的《斷裂維度》系列。”錦書澈盯着邀請函上的克萊因藍logo，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系列作品創作于離開的第一百天，每幅畫都用玻璃碎片鑲嵌出扭曲的莫比烏斯環。

深夜收工，錦書澈撐着黑傘走過石闆路。雨滴敲打傘面的節奏，與記憶中概率計算器的運算聲漸漸重合。巷口的流浪貓沖他喵喵叫，他從風衣口袋掏出凍幹，看橘貓在雨幕中跳躍的身影，恍惚間又看見小克萊因追着拓撲橡皮滿實驗室跑的模樣。

回到工作室，他打開暗房沖洗白天偷藏的膠卷。畫面裡，電子商城櫥窗反射出自己的倒影，身後人群中某個穿白大褂的背影，與記憶中的柏崇嶼重疊又分離。錦書澈将照片浸進顯影液，看着影像慢慢浮現，突然抓起旁邊的刮刀，将玻璃底片劃得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