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恒溫櫃自動報警，提醒他該給畫作翻面。錦書澈戴上棉質手套，小心翼翼翻動畫頁。當指尖觸到某張畫紙邊緣的折痕——那是柏崇嶼曾經用概率計算器壓出的痕迹，他的呼吸陡然停滞。監測器的嗡鳴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可低頭看腕間，隻有常年握筆留下的老繭。

喻懷瑾送來的新訂單裡夾着張便簽：“客戶要求加入動态元素。”錦書澈盯着這行字，突然想起柏崇嶼調試監測器時，克萊因藍的光帶在空氣中流動的模樣。他打開工作室的保險櫃，取出珍藏的微型電機，開始在畫布背面安裝齒輪與軸承。

當第一幅能動的畫作完成時，已是破曉時分。畫布上的拓撲圖形在齒輪帶動下緩緩旋轉，銀色的光帶在冷白底色上流淌，像極了記憶中永不熄滅的監測器光芒。錦書澈站在畫前，右眼角的淚痣随着光影明滅，而窗外的雨還在下，将整個城市洗成冷調的灰藍。

銀行短信提示音在寂靜的工作室響起時，錦書澈正用細筆勾勒着金屬箔片的紋理。手機屏幕亮起，到賬的九千塊工資數字在冷白皮上投下淡藍光影，他盯着金額欄三秒，随後将手機塞進畫案抽屜——那裡躺着積灰的銀行卡，卡面印着的克萊因藍圖案已被磨得模糊。

水電費通知單被整齊疊放在文件架第三格，旁邊是列着精确預算的便簽：早餐八元豆漿油條，午餐十五元自熱米飯，每月預留兩百元購買畫材損耗品。喻懷瑾送來的進口顔料小樣，他總挑最便宜的型号使用，剩下的鎖進保險櫃，像收藏某種危險的回憶。

工作室樓下的便利店老闆漸漸摸清了他的規律。每個月初十，穿灰黑風衣的男人都會準時出現，抱着六桶特價泡面、兩包挂面和一盒雞蛋。“還是不要火腿？”老闆掃碼時問，得到的永遠是冷淡點頭。貨架上克萊因藍包裝的汽水，他每次路過都會停頓，最終卻拿起最便宜的礦泉水。

交完房租的夜晚，錦書澈會在工作台角落攤開賬本。鋼筆尖懸在“額外支出”欄許久，才寫下“流浪貓罐頭，三十五元”。地下室的監控畫面裡，那隻橘貓正蜷在他畫廢的草稿紙上打盹，爪子下壓着半張被塗黑的拓撲圖。

喻懷瑾偶爾會帶着新訂單造訪，瞥見他褪色的圍裙和起球的毛衣，總提議加薪。“畫廊說你的《機械星軌》系列溢價300%。”男人推了推金絲眼鏡，“下個月漲五千？”錦書澈卻将調色盤裡的群青攪成渾濁的灰：“現在的錢，夠活着。”

深夜修改畫作時，他會打開工作室頂燈的節能模式。冷白光下，畫布上的金屬線條泛着幽藍，像極了記憶中概率計算器的光芒。畫累了就泡杯速溶咖啡，包裝袋上的卡通圖案被他用黑筆塗掉，隻留下單調的深褐色底色。

購物軟件的收藏夾裡躺着件克萊因藍大衣，标價2999。每次促銷提醒彈出，他都默默劃過，轉而下單九塊九包郵的素描本。有次醉酒的江嶼昂在直播裡哭訴舊友，他鬼使神差充了會員觀看，第二天立刻卸載APP，把充值記錄從賬單裡永久删除。

換季時添衣，他隻去批發市場最角落的店鋪。挑中件灰撲撲的衛衣，老闆熱情推薦：“還有克萊因藍款，特顯白！”他攥着衣擺的手驟然收緊，最終扔下一疊零錢，在老闆詫異的目光中匆匆離開。回工作室的路上，他在巷口喂了流浪貓，看着橘貓把吃剩的火腿腸叼進紙箱，突然想起柏崇嶼總說他“營養不良”。

工作室的電費單越來越薄，因為他學會在自然光下作畫。清晨的光線斜斜照進窗戶，他支起畫架，用最廉價的顔料調配出記憶中的冷調。當第一縷陽光爬上右眼角的淚痣，他會短暫出神，恍惚間覺得監測器的藍光會穿透雲層，照亮那些被他藏進保險櫃的、未完成的克萊因藍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