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凝夭在蘇府悄無聲息地度過了兩日。
白日裡,她幾乎足不出戶,每日研究從四處尋來的劍譜和奇聞逸事,人間太多事她不知曉,不少神器的蹤迹她也無從得知,隻能從這點開始。
無奇則每日雷打不動地溜出門一趟,歸來時總會大包小包地塞滿各類零嘴玩物,擺滿了桌案。
蘇弈偶有來訪小坐片刻,奈何謝凝夭總是緘默,除了蘇弈主動發問,她寥寥數語地回應外,多半時間隻是沉默地翻閱書卷。
當日,蘇弈雙手捧着一盆新開的白山茶,步履輕盈地踏入房中,特意将它置于謝凝夭面前供她賞看。
“這是義兄今晨遣人送來的,謝姑娘瞧着如何?”
謝凝夭從書頁間擡眸,淡淡掃了一眼:“花姿清雅,甚好。”
蘇弈順勢道:“明日公主府中有場專設的賞花宴,謝姑娘可願同去湊個熱鬧?”
謝凝夭幾乎不假思索:“人多擾攘,非我所喜。”
蘇弈聞言竟露出幾分理解之色,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我也不甚喜歡這種宴會,名為賞花,實則是為幾位皇子殿下提前選妃,聽聞......就連太子也會露面。”
她見謝凝夭目光仍流連在劍譜之間,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隻得接着歎息:“我......在京中聲名有瑕,向來不受貴眷們待見,但此次是長公主親下懿旨設宴,凡在室女皆需赴約,實在......”
話語未盡,蘇弈的眼圈陡然泛紅,一滴清淚竟毫無征兆地滴落下來。
謝凝夭聞聲擡眼,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淚意驚得微怔,下意識追問:“你名聲不好?”
這話一出,她便想起起無奇之前說過的蘇弈在街頭的沖突,大概是被男子以此事譏諷,頓覺失言,正欲岔開話題。
不料蘇弈卻緩緩颔首,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道:“五年前......我曾遭歹人擄劫,囚禁了十餘日,幸得一位不知名的義士相救方脫險。”她擡手,用指尖緩緩蹭過眼角,“女子名節......終究是天大的事,在那等肮髒地方困守如此之久......免不了世俗的議論紛紛。”
謝凝夭并未深問其詳,隻是想起自己“仙門公敵”的身份,對“不受歡迎”四字倒有種奇妙的共鳴。
她啪得一聲阖上手中劍譜,終是松口:“罷了......明日我陪你走一趟便是。”
蘇弈明日赴宴,十有八九會遇上些不三不四的人,生出些糟心事。
謝凝夭不願多管閑事,可到底在蘇府白食白住多日,外加無奇這個無底洞般的飯桶......
蘇弈一個養尊處優、手無寸鐵的千金小姐,若真遇到什麼事,怕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至于謝凝夭無所謂,她本就百無禁忌,更何況在人族還沒能打得過她的。
蘇弈眼中驟然閃過期待的光彩:“當真?那我立刻吩咐下去,為你準備明日的行頭!”
謝凝夭垂眸掃視自己一身素淨常服,雖非華美绮麗,勝在利落清爽,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頭,顯出不情願。
蘇弈忙解釋道:“姑娘誤會了,并非嫌棄姑娘穿着,隻是明日赴的是那等場面上的盛會,略作妝扮才算應景,不至失了禮數,我不想他人對你指指點點。”
謝凝夭面上仍有幾分不悅,卻終究未再出言推拒。
蘇弈立刻轉頭對身後的侍女吩咐:“去把我那套新裁的浮光錦衣裙取來。”
侍女聞言卻略顯遲疑地擡眼看了看自家小姐,似有未盡之言,卻在蘇弈帶着威懾的眼神下,終究還是低眉順眼地悄然退下了。
不多時,侍女雙手捧着一個極其精美的紫檀雕花木盒回來。
蘇弈親自接過,打開盒蓋。
刹那間,盒内流光浮動,那衣料竟仿佛自帶光華,細密的銀線勾勒的暗紋在光下如細碎的星沙傾瀉流淌,炫目得驚人。
謝凝夭眉間褶皺更深:“......沒有更素淨些的衣衫了麼?”
蘇弈展顔笑道:“這套已是今日送來的樣式中最為素雅的一件了,姑娘且信我,以姑娘風姿,穿上它必定相得益彰。”
見謝凝夭仍面有難色,蘇弈輕聲道,語氣帶着懇切與希冀:“姑娘是我府上貴客,明日更是與我并肩同往,我......想讓滿堂賓朋,都對姑娘另眼相待。”
這番話總算順耳幾分,謝凝夭遲疑片刻,終是伸手接過了那身流光溢彩的華服,轉身踱向屏風後,身影略有一絲凝滞。
謝凝夭緩步走出,青絲僅以木簪随意挽起,溫和的光線映照在她身上,清冷的面容此刻竟如明珠生暈,美玉熒光。
蘇弈目光微凝,心底訝異,她素知謝凝夭生得昳麗,那眉眼總似淡然清冷,尤其靜默不語時,整副五官便不自覺地透出一股凜然,讓人多多少少生出幾分畏意。
然而此刻身上這件衣裙,恰到好處地中和了那份清冷疏離,非但無損她的美,反倒暈染開幾分冷意,顯露出平時罕見的明媚。
蘇弈快步上前,眼中帶着毫不掩飾的驚歎,由衷道:“真好看,我就知道你穿這件衣服一定會好看。”
謝凝夭眸光輕掃過衣袂,不用揣度也知價值不菲,道:“多少錢,算我買的。”她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蘇弈聞言忍俊不禁,搖頭輕笑,“這個你還用和我客氣什麼,我送你的。”
謝凝夭擡眼,目光與蘇弈輕觸,依舊堅持道:“不用,這個算我買的。”
蘇弈故意偏頭,作出一副受傷模樣,“我還以為我們關系可以當朋友。”
風吹過,庭中樹影婆娑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