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甯接過木匣，指尖觸到匣面上細緻的紋路。

這兩個月來，謝臻每隔幾日就會送些小玩意來——有時是幾卷新抄的詩集，有時是些精巧的民間小物。

“這次是什麼？”柳姨娘輕聲問。

嘉甯打開匣子，一股淡淡的藥香撲面而來。

裡面整齊疊着幾樣物事：

幾包安神香，一盒精緻的蜜餞，還有本手抄的《清心咒》。

最底下壓着張字條：「聞卿夜不能寐，特尋此方，望能安枕。」

自從穿越過來，她夜夜夢到原主慘死的場景，整宿整宿地失眠。

沒想到謝臻從書信往來中察覺，他竟一直記在心上。

知道她夜不能寐，各種安神的方子沒少往侯府送。

還有……她指尖一頓，拿起那個繡着蘭草的香囊。

這是她上個月在信裡随口提過喜歡的樣式。

“謝公子說，這香囊裡裝的是安神的藥材。”碧雲小聲道，“他知道姑娘夜裡睡不好……”

嘉甯鼻尖一酸，将香囊貼在鼻尖輕嗅，淡淡的藥香讓她稍得安甯。

“謝公子有心了。”柳姨娘眼中閃過欣慰，輕撫女兒肩頭，“他是個體貼入微的。”

嘉甯摩挲着字條上清隽的字迹，心頭湧起一絲暖意。

在這陌生的世界，除了柳姨娘，也就謝臻真心待她好。

“你的事，該定下來了。”柳姨娘聲音輕卻堅定，吩咐碧雲：“去請侯爺過來用膳，就說……就說我親自下廚備了他愛吃的鲈魚。”

嘉甯愕然擡頭。

這個多年來對侯爺避之不及的女人，如今為了她的事，今日竟要主動相邀？

“娘……”

柳姨娘搖搖頭：“侯爺最愛吃我做的清蒸鲈魚，正好今日莊子上送來了新鮮的。”

為了女兒，這個曾經驕傲的女人低下了頭。

嘉甯看着她挽起袖子走向小廚房的背影，喉嚨發緊。

暮色四合時，永甯侯果然踏進了這方多年未至的小院。

顯然很意外柳姨娘會主動相邀，目光在母女二人之間轉了一圈。

“柳娘。”他停下腳步輕喚，燭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侯爺。”柳姨娘從竈間探出身，鬓角還沾着細汗，“請再等片刻，您愛吃的鲈魚正蒸着。”

永甯侯明顯怔了怔。

這個當年被他強奪進府的女子，已經很久沒對他笑過了。

“侯爺先去坐着罷，馬上就好。”她眼角細紋在竈火映照下格外溫柔。

永甯侯卻沒動，反而走近兩步：“你的眼睛……”

話沒說完，柳姨娘已經偏過頭去，“被竈火熏的。”

昨夜得知女兒留宿東宮回不來，她哭腫了眼睛，此刻還泛着紅。

柳姨娘趕他去坐着，永甯侯默了默，最終妥協。

嘉甯注意到他的目光在觸及母親時明顯柔和幾分，但轉向自己時又恢複成往日的威嚴。

晚膳擺在抱廈前的海棠樹下，幾個小菜都是永甯侯愛吃的。

柳姨娘端着最後一道菜從廚房出來，熱氣氤氲了她的眉眼。

“侯爺久等了，鲈魚湯剛炖出白。”她聲音輕柔，卻不敢擡眼。

永甯侯喉結動了動，起身伸手接過湯盅：“燙。”

他拇指蹭過柳姨娘指尖，兩人同時一顫，像被以前的回憶蜇了手。

永甯侯嘗了一口道：“這鲈魚湯炖得比府裡請來的大廚好。”

柳姨娘抿嘴一笑：“侯爺說笑，還不是一樣的做法。”

說着給永甯侯添了勺龍井蝦仁，自然地将裡頭的茶葉一片片都挑了出去。

這個動作她做了十幾年，早已成了習慣。

永甯侯有些受寵若驚，夾了塊火腿鮮筍放到柳姨娘碗裡，“你以前最愛吃。”

柳姨娘睫毛顫了顫：“侯爺記得？”

“怎麼不記得。”永甯侯聲音低下去，輕得幾乎聽不見。

飯桌上，柳姨娘不斷給侯爺夾菜，将最嫩的魚腹夾到永甯侯碗中，“侯爺嘗嘗這個，按您喜歡的口味，多放了姜絲去腥。”

嘉甯安靜扒飯，看着母親違心的讨好，胸口發悶。

永甯侯當然發現她今天格外殷勤，“今日怎麼想起下廚了？”

“阿甯回來了。”柳姨娘輕聲道，“想着……一家人該聚聚。”

他筷子一頓，目光掃過嘉甯，又很快移開：“太子妃待她如何？”

“姐姐待我極好。”嘉甯搶先答道。

柳姨娘趁機道：“侯爺，阿甯與謝家的婚事該提上日程了，兩個孩子年紀都不小了……”

“食不言寝不語。”永甯侯打斷，但語氣并不嚴厲。

他在回避。

嘉甯敏銳地察覺。

柳姨娘卻不放棄，給他盛了碗湯：“謝公子如今在翰林院，前途無量。聽說前些日子面聖時還得了誇獎……”

永甯侯盯着湯碗裡漂浮的肉沫。

太子妃前日才來信，說要讓三丫頭入東宮。

他瞥了眼低頭吃飯的嘉甯，又看看難得溫順的柳氏，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柳姨娘見他不太想談論這個話題，起身取來新做的衣裳：“侯爺試試？”

她展開那件墨綠色襕衫，針腳密得看不見線頭。

永甯侯接過時觸到她掌心的繭子，心頭微緊：“你眼睛不好，少做些針線。”

“侯爺試試合不合身？”柳姨娘隻是笑，眼裡帶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嘉甯看着父親當場換上新衣，母親替他系腰帶時，燭光下，他們的影子挨得那樣近。

“侯爺，”柳姨娘整理衣襟時輕聲試探，“謝家那邊……”

“唔。”永甯侯含糊應了一聲，系腰帶的手頓了頓，“謝家那孩子不錯。”

他心裡兩難。

太子妃需要個可靠的人生下含有趙家血脈的皇嗣，若甯兒入東宮生下皇嗣，對趙家百利無害。

可嘉甯的婚約，是當年老太太在世時定下的。

若貿然悔婚，不僅寒了謝家的心，更會落人口實。

“那……阿甯的婚期定在何時？”柳姨娘又問，聲音放得極輕，像是怕驚擾了他的思緒。

永甯侯垂眸看她，柳姨娘低垂着眼睫，燭火映照下，她眼角細紋比從前更深了些。

他想起她剛入府那年，還是塊硬骨頭，後來生了嘉甯，才漸漸沒了脾氣。

如今她這般低眉順眼的姿态，倒讓他有些不忍。

太子妃的意思他不能不顧，可柳娘難得低頭，他若一口回絕，倒顯得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