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正等着,馮令儀點了點頭:“是,今日要辜負掌櫃的好意了。”
“馮老爺說哪裡話,那日後有好的,小人再給您府上送去。二位老爺慢用!”小二端着空托盤下去了。
方颙言偏頭吩咐自己的小厮:“你們都去外頭候着,我同馮大人單獨說說話。”
兩個面生的随從答應了一聲便出去,馮令儀卻安坐不動,馮呈隻站在她身後,半步不移。
方颙言看了看他,竟然也沒說要他出去的話。
屋裡隻剩下三人。
馮令儀端起茶杯,撇了撇茶面上的浮沫,自然問道:“衛國公府離柳樹胡同路途不短,方世子特意過來,想說什麼呢?恐怕不是單單請我吃頓茶這麼簡單?”
方颙言笑了笑:“我在诏獄裡傷了你,如今你馮大人風采依舊,我自然要折節賠罪的,這也是官場之道,當時情勢所逼,各為其職,還望馮大人别怪罪我無情。”
馮令儀淡然道:“這有什麼,半點不值當記挂的。葉世子還是痛快些,我約了老師說話,恐怕沒功夫在這兒耽擱太久。”
方颙言沉默幾息,斂去笑容:“其實你是已經猜到了,不然怎麼這麼痛快答應我的邀約。依你的性子,不會坐在這兒聽我說話。”
馮令儀道:“我行得正坐得直,有什麼不敢答應的。倒是方世子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知道我不待見你,怎麼還上門來呢?”
方颙言神色不變:“我也不是沒受懲罰。受的責難也不少了。難道還不準人犯錯嗎?其實我是想關心關心你,咱們也算總角之年就相識,情誼不比旁人。”
馮令儀喝了口茶,心道戲肉來了。
方颙言慢條斯理的,仿佛是閑聊,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風牛馬不相及。
“我同你說樁趣事。年初我納了個妾,年紀很小,玩鬧心又重,上回便不慎小産了,還以為是來天葵,也沒告訴旁人。她肚子痛也不說,還是伺候她的老媽子,看見換洗下來的亵褲,發現上頭的血有些不對勁,便拿了亵褲私下請府裡養的醫女看看。那醫女說,這是小産了。”
馮令儀冷淡地聽着,面無表情。
方颙言歎息着,似乎很惋惜的樣子:“也真是的,一個姑娘家,痛也不說話,白白流掉一個孩子,實是造孽。其實何必這樣逞強呢?若早些和我說了,這麼惹人憐愛的姑娘,我難道不會給她做靠山嗎?”
馮令儀道:“興許是這姑娘性子剛強,畢竟人生在世,也隻有自己才靠得住。”
方颙言摸拈着茶杯,輕聲道:“一個姑娘家,無父無母,親緣斷絕,成日同男人打交道,身側豺狼虎豹的,不知何日就跌入萬丈深淵了,還是找個倚仗更妥當。你說是不是?……馮姑娘。”
馮令儀将茶杯頓在桌上,很清脆的一聲。
她擡眼直直與方颙言對視,卻不回他的話,笑道:“原以為你是個聰明人,看來我想錯了。方世子,那晚上還沒讓你吃到教訓嗎?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就敢這麼輕佻地同我說話?”
方颙言的臉色不太好看了:“你說什麼?”
馮令儀疑惑道:“聽不懂?那我再說直白一些。十二個被下了藥的侍衛,龍精虎猛啊,你給我準備的,方世子,還記得嗎?好消受嗎?那晚上的雨可真大,我在隔壁房間坐着,都快分不清哪道是你的叫聲了。不知道貴府如今的格局有沒有些變化,你還住不住在東邊的華堂裡。什麼時候我手下的人心血來潮想去探望探望你,可别走錯路了。”
方颙言神情大變,死死盯着她:“是你——”
馮令儀擡了擡手,輕聲細語的:“方世子别這麼看我,萬一将我吓着了,說了什麼不該說的,那可不好看。嗯,讓我想想……老公爺房裡有個姓齊的姨娘,原是他的表妹,非常得寵,生了公府行三的爺,就是方世子您的三弟了。你被皇上勒令禁足家中的那年,這位方三爺,最得衛國公的看重,公府裡都傳,你這世子之位都快被人搶走了。可不知怎的,方三爺運氣不太好,前年好端端的,忽然就墜馬摔死了。”
她笑着說:“偏偏就有這樣巧的事,前不久我家裡人遇見一個馬場上讨營生的小厮,你猜他看見什麼了?這小厮竟然說,方三爺墜馬的前幾日,遇見你的随從去馬場,還撿了塊玉佩——”
馮令儀将那雕刻着方颙言私章的玉佩拿了出來,提着絲繩輕輕一晃:“方世子瞧瞧,可還認不認得呢?”
方颙言早已沉寂下來,語氣陰郁:“你想做什麼?”
馮令儀将玉佩遞給馮呈,索然無味道:“我不想做什麼。隻是你拿了我的把柄,我總得找些什麼東西來叫自己心安。雖說高門大族,都有些人命官司,卻也都是心照不宣的,沒誰會鬧到明面上來。若我将此事告到順天府,那就不一樣了。你謀害親弟,衛國公想來也容不下一個身名狼籍的世子爺。老公爺那姓林的姨娘,聽說慣會吹枕邊風的。”
她放輕聲音:“隻要你安安分分,我也就閉緊了嘴。真惹着了我,我能将你從公府裡捉出來一次,還捉不了第二次嗎?那就不像上回一般,隻是教訓便了事了。”
方颙言盯着她,良久道:“當真最毒婦人心。我如今相信,獻文就是你弄死的了。”
馮令儀淡道:“我進一次诏獄,你們也沒能撬開我的嘴要到口供。如今皇上松了口,你還能如何?念在是舊相識,我現在這麼客氣,已經是很寬容了。你好好掂量掂量。我還有事,不多留了,多謝款待。再會。”
她仰頭将殘茶一飲而盡,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