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所居端本宮與奉先殿同在紫禁城東軸線,相距雖遠,皇太子卻不是喜好排場之人,除了重要的日子,輕易不動儀仗,隻帶着随侍的宮人頂着風雪往奉先殿而去。
前殿非重大祭祀不用,曆代帝後的牌位是供奉在後殿的,幾十個隔間,每間供奉一代帝後神龛,隻是國朝尚未滿兩百年,堪堪傳至第三位君主。
皇太子徑直走向孝端皇後牌位所在,後殿正門看守的宮人腦子還不靈醒,隻覺得自己忘了同殿下說什麼。
太子進了屋子才發現室内有人。
皇帝負手站在神龛之前,身邊是乾清宮大總管,頭也不回道:“來了。”
皇太子上前行過禮:“……爹今年不去圍場麼?”往年元後的冥誕,皇帝都是在禁苑打獵度過的。
皇帝道:“嗯,皇後一大早張羅着給你娘祭祀事宜,吵得朕睡不着,索性一齊過來看看。”
皇太子暗暗皺眉,方才可沒見着皇後的人影。
皇帝瞥了眼兒子神色:“皇後說你可能快要過來,就先回坤甯宮了,讓朕多開解你。”
太子低聲道:“兒臣讓爹爹和母後費心了,也隻在今日消沉些罷了。母後多慮。”
皇帝淡淡道:“你知道皇後的用心便好。朕觀你待皇後,恭敬有餘,孝順不足。”
太子立刻跪下了:“兒臣愚鈍,隻是求父皇明示。”
皇帝抓着兒子的肩膀讓他起來:“馮喜同朕說,你每回去坤甯宮請安,茶點半分不沾,待夠時辰就告辭,是不是?”
馮喜是皇帝撥給東宮的大太監。
太子沉默地聽着父親的敲打,這個時候是不可能争辯頂撞的。
皇帝聲音不大,話裡的意思卻很重:“雖然萬事小心不為過,但是你與坤甯宮是母子,你做的這幅樣子,未免難看了些。”
太子低聲道:“兒臣知錯。”
實在是無從辯駁,皇帝派來他身邊服侍的人總是如此防不勝防,不知道什麼時候露了蛛絲馬迹,就會被報上禦前。
“載谳,”皇帝難得喊了太子的名字,“朕記得你從前挺親近皇後的,難道還不清楚她的為人嗎?是誰教你防着皇後的?”
皇後從前不過是坤甯宮地位卑微的宮人,太子三歲之前養在坤甯宮,自然對生母身邊的宮人熟悉親近。
隻是今非昔比,如此而已。
太子誠懇道:“是我越大越不知分寸,娘早早仙逝,兒子心中不安罷了。”
這話倒真。
皇帝松了語氣:“你滿月就立了太子,要對得起東宮的位置,行事當思量妥帖,為天下表率。朕還不至于走眼到這個地步。”
最後一句不知道是在說太子還是皇後。
太子應是。
皇帝笑道:“好了,皇後私下同朕說,覺着你和老四比起來實在闆正得很,怕是朕對你太嚴苛。太傅誇你新做的策論别出心裁,很有長進,當着百官的面不好獎賞,你有什麼想要的,一并同朕說了。”
太子松了一口氣,皇帝既然肯給個紅棗,意味着這事就算過去了。
隻是索要獎賞也是個難題。
太子忽然想到了昨日老四和蒙古那鞑子都想要的伴讀。
傻子無需再提。老四倒是真看中馮令儀了。以他對四弟的了解,大約總會想出法子叫馮令儀陪在他身邊的。老四看着淡泊文靜,從小到大表露過喜愛的人或物,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太子對馮令儀隻是一般有好感而已,雖然有些多管閑事,但是總不失一個正直純善的人,何況長相出衆,本身就能讓人對他更縱容一些。但是老四看中他做朋友,太子忽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容忍,到時馮令儀因着老四的身份與東宮避嫌了。
昨日隻是看着他拒絕自己的好意,卻戴着四弟的貼身之物,竟然已經很不舒服了。
為什麼不叫馮令儀來做東宮的伴讀呢?他好像也是失母之人,還被嫡母害得落井險些沒命,就算景川侯看重,想來在嫡母手下讨日子也是很難的。
太子擡頭懇求道:“兒子前幾日出宮拜訪宛平陸家,遇到馮都督的兒子馮令儀,聰穎明達,很是喜歡。求父皇賜給兒子做伴讀。”
皇帝意外道:“伴讀?你身邊的太監還不夠?”
太子搖頭:“宮中奴才怎能與正經世家子相提并論。若父皇為難,兒子不再提了。”
皇帝思忖片刻道:“馮仰川這個兒子養得是不錯,倒也當得起東宮伴讀。隻是高祖舊事……”想了想豁然道,“罷了,規矩也不是死的。你不常開口,既然想要,等馮令儀進了東宮,可得讓朕看見功課進益。”
太子難得喜悅:“多謝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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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四爺,梁府的二少爺找您。”
父親書房伺候的叫林順的小厮進門回禀。
馮令儀放下筆:“他怎麼來了?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