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被攔下,陳清源心下略一思忖,便明白過來緣由。
他含笑微微躬身,“醇國公可是為袁大家而來?”
“趙靈娘亡夫于泓頗有才名,過去曾得袁大家指點,如今看來袁翁心善,念及指點情誼,舍不得叫于泓遺孀和幼弟受苦,才會特地寫了訟狀。”
“此案已在訟師之間傳開,今日過後,百姓怕也多有議論,不知……醇國公意欲如何斷案,下官也好提前準備應對之法。”
穆長舟輕笑了聲,沖陳清源擡擡手示意坐下說,自己先坐了回去。
“你怕我拿此案來威脅袁修永,惹得那小老兒魚死網破,鬧大了此案,影響你的官望?”
屁股剛挨着凳子的陳清源立馬又起身,委婉苦笑。
“下官不敢,隻是涉及桃色,悠悠衆口難堵,袁翁德高望重,若被牽連……”
穆長舟擺擺手,“丁是丁卯是卯,某就借你個地方用用,案子我替你查清楚,怎麼對外說,如何處置,你自己看着辦。”
陳清源微微松了口氣。
醇國公是狼覃軍大将軍,手握重兵,連聖人都不敢等閑待之,他出身寒門,更得罪不起這等人物。
既醇國公如此說,那無論結果如何,陳清源對袁翁和百姓總能有所交代。
他小心翼翼試探:“那下官這就派捕快,協助醇國公提人前來查案?”
穆長舟起身,看了眼甄順,道:“不必,我親自去大牢審,事關聖都之事,你的人不必在場。”
“此事有定論之前,有任何消息從府衙傳出去,我隻找你算賬!”
甄順從懷中取出一枚金牌給陳清源看。
這是外出替聖人當差的聖人令,見金牌如聖人親臨,與尚方寶劍也差不多了。
陳清源趕忙跪地,喏喏應下,熄了假去袁宅送信,好跟袁翁親近些的念頭,再不敢多說。
出來府衙,甄順摩拳擦掌:“郎君準備先審問那老媪還是于老七?咱們從西北回來,我可好久沒幹過這細活兒了!”
“先審于老七吧。”穆長舟無可無不可道。
“記得别留下話柄。”
甄順明白郎君的意思,這上刑不留痕迹的法子多的是,以前審問西戎細作的時候,他也沒少給郎君打下手。
于老媪人老成精,指不定就倚老賣老,一口咬死趙瑞靈與她兒通女幹。
不如先審問于老七,那豬頭一看就不驚吓,唬一唬保不準連幾歲尿床都能交代咯。
結果一擡頭,甄順就見穆長舟往女牢那邊去,愣了下。
“郎君,不是先審于老七嗎?”
穆長舟腳步不停:“你去審于老七,審人之前,先去攔下趙靈娘那女婢,讓她給她家娘子準備些精細吃食送進來,我去審趙靈娘。”
甄順張嘴就被風噎得說不出話來,砸着胸口,眼睜睜看着他那見色起意的郎君進了女牢。
他恍然間自覺明白過來,為何郎君警告陳知州不許消息外洩,又為甚這麼關照趙瑞靈。
咱就是說,郎君你這個審問……正經嗎?!
有陳知州的吩咐,穆長舟暢通無阻進了女牢。
趙瑞靈被推入牢裡後,才有工夫憶起堂上的驚險,抱着自己嗚嗚哭了會兒。
直到哭得口幹舌燥,她看着被放在牢房角落裡,已看不出顔色的陶碗和冷水陶壺,實在不敢入口,哭不下去了。
她緊緊攥着手在牢裡努力回憶,終于記起于老媪能知道她身上印記的機會。
她阿娘早年間摔到過腦袋,失去了過去的記憶,不愛出門。
她阿耶趙虎生是個獵戶,跟飛禽走獸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更多。
與夫妻二人交好的,也就隻有因于泓的救命之恩常有來往的于家夫婦。
她阿娘懷孕後,常過來探看照顧的,就是趙瑞靈婆母林氏。
這是趙瑞靈被帶到于家生活後,婆母跟她說起的,也是林氏給她阿娘接生的。
林氏懷着二郎的時候,給未出生的孩子做百家衣,特地在衣襟上縫了個小元寶。
來送百家衣的陳媪問起,林氏說起趙瑞靈身上的胎記,直言想生個跟趙瑞靈一樣可愛的小女娘。
當時趙瑞靈在堂下天井裡玩兒灰陶手鈴,記得那日于老媪帶着于老七哭上門借錢,怕是這時候聽到的。
她立馬疾步走到牢門前,想喊人。
隻要陳媪願意給她做證,就能證明這胎記是于老媪偷聽到的。
可抓住牢門後,她又皺着眉遲疑。
陳媪生了兩個女娘,夫君早死,她給大娘招贅後,也隻生了個外孫女,那贅婿還跑了。
所以陳媪和家中大娘靠漿洗衣裳為生,日子過得苦,不敢輕易得罪秀才巷的人家。
于老七好歹是個讀書人,還有宗族做靠山,陳媪未必敢給她做證。
萬一于氏族長上門威脅,或出銀錢收買,趙瑞靈也不肯定陳媪會不會反咬她一口,把她孝期私通的罪過定下來……
穆長舟一走近,就見趙瑞靈在牢門前,低頭撚腳,還嘀咕着咦咦嗚。
她發髻因先前的推搡掙紮變得毛茸茸的,确實像極了被關起來的兔子。
他看了眼牢頭,牢頭趕忙過來開鎖,帶着看守的老媪退了出去。
這動靜驚得趙瑞靈倉皇擡起頭,就看到了穆長舟,吓得她呆立當場。
黑熊……哦不,是活閻王來了!
因為她坑了他一把,閻王上門索命來了??
穆長舟擡腿跨進牢裡,撩起眼皮子正欲起範兒,卻也蓦地愣在了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