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兒比起盛夏時候,倒沒那麼多變,陽光始終熱切地親吻着大地。
趙瑞靈自袁大豐口中,得知阿橋帶着于旻去了周夫子那裡拜師,沒在袁宅多留,趁日頭還不算太高,先回了家。
快到午時,阿橋才帶着于旻家來。
一進門,兩人就瞧見趙瑞靈坐在葡萄秧子搭建的小涼亭下,用手撐着下巴,苦着臉出神。
午食是不可能做的,趙瑞靈不會。
不論是早年的趙家,還是于家,包括于旻這小豆丁在内,都愛慣着她。
阿橋早習慣了,撇撇嘴,先去廚房取了雞食。
她家娘子還不如廚房後頭圈養的雞,人家餓了還會咯咯哒到處啄着小石子兒止餓,她們家這位隻會餓着肚子等飯吃,火都不會燒。
于旻小臉兒被曬得通紅,卻果然見怪不怪。
阿兄要讀書總不在家,家裡都要靠阿嫂來支撐,他又是阿嫂帶大的,長嫂如母,孝順就完了。
他掄着小短腿進屋,取了早上燒好放涼的水,繞到廚房後頭,跟阿橋一人咕咚咕咚灌下去一碗,自然地分開,燒火的燒火,喂雞的喂雞。
待阿橋做好午食,端到葡萄秧子下的石桌上,這才來得及問趙瑞靈。
“娘子又怎麼了?外頭有人說閑話?這也值當得你犯愁,你就跟我說是誰,回頭娘子歇好了晌,我上門去罵。”
于老七一家子的所作所為已在秀才巷傳開,所有人都不屑與之為伍,還有人往他家扔爛菜葉子。
他那個總愛賊眉鼠眼往别家探看的表弟,進出去請堂醫時,都灰溜溜的,不敢鬧出動靜。
于老七他阿耶向來窩囊沉默,這回倒做了主,去了趟牙行,要買了秀才巷的房子,全家搬回下頭郡裡的裕民縣。
秀才巷的人家知趙瑞靈這樁是無妄之災,加之袁大家給寫訴狀的事兒傳開,前一日又有看起來格外貴氣的馬車來接趙瑞靈,倒也不說什麼閑話。
可一樣水土百樣人。
秀才巷的鄰裡多數和善,也有那好嚼舌根子的,眼酸趙瑞靈命那麼硬,卻自小被耶娘、公婆、夫君、小叔子寵上了天,時不常地在背後酸幾句。
阿橋腹诽自家娘子是一回事,卻最見不得有人蛐蛐兒趙瑞靈,知道了必然要站對方家門口叉腰罵上半天。
其他奴籍女婢是不敢做這種事的。
趙瑞靈卻從來不會體罰阿橋,甚至罵都不會罵她,如今也沒有被賣的危險,阿橋底氣足得很。
趙瑞靈噘着嘴搖搖頭,她哪兒有心情聽旁人說什麼。
食不下咽地夾了幾筷子拌涼瓜,她也不等阿橋和于旻再問就把穆長舟主仆倆幹的事兒跟兩人說了。
在阿橋和于旻面前,趙瑞靈一點也不遮掩脾氣,氣得咬牙鼓臉兒,用力将筷子拍在石桌上,龇牙咧嘴……疼的。
“人心險惡的千篇一律,不幹人事兒的法子倒花樣繁多,卻叫我成了刺向恩公的刀,逼得袁翁一把年紀了還要長途跋涉。”
她重重哼了聲,“阿兄要是在家,肯定不會讓人這麼欺負我們和袁翁!”
她話音一落,阿橋和于旻臉色都是一變,有些擔憂地看向從憤慨突然怔忪住的趙瑞靈。
以前于泓還活着的時候,因為要在府學求學,出門科考,大多時候也不在家。
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後,除了治喪的時候趙瑞靈和于旻難過了一陣子,其他時候并未表露多少對于泓的思念,還能有說有笑的。
他們已經習慣了家裡隻有三個人。
但趙瑞靈似乎忘記夫君已溘然長逝,時不時就會跟過去一樣自然而然提起于泓,總想着他還會歸家。
每每反應過來,趙瑞靈就會情緒低落好幾日,循環往複,哪怕于泓已經離開一年多了,也改不掉這個毛病。
這會兒果然如阿橋和于旻擔心的那樣,趙瑞靈又一次反應過來,最心疼她的阿兄,與她青梅竹馬的夫君,再也不會回來了,那雙盈着秋水的眸子一點點變紅。
不過這會她卻沒工夫失落,隻強忍着惆怅吸了吸鼻子,叉腰站起身來。
“不行,我們不能就這麼讓袁翁離開……”可她也想不出什麼留下袁修永的法子,又沮喪地放下手。
“至少……至少我們得給袁翁準備些儀程,讓他能更舒坦些北上才是。”
阿橋巴不得娘子能找點事兒做,好忘了難過,趕忙點頭。
“過去……行囊都是我收拾的,一會兒吃完飯,我帶娘子出去給袁翁置辦儀程。”
于旻也積極舉起小手,“袁家老丈說,袁翁最喜歡勤勉用功的小郎君,我下午去隔壁秦秀才家借本佛經描紅,給袁翁描幾本佛經祈平安!”
趙瑞靈覺得這安排不錯。
她努力壓下想起阿兄的難受,想着下午要東奔西跑,逼自己多吃了點東西。
就算出門,也要等過了太陽最毒辣的午間再出去。
阿橋不緊不慢去廚房洗碗,趙瑞靈牽于旻進屋,準備哄他午歇呢,大門突然就被敲響了,敲得還特别急切。
這動靜叫阿橋心下打了個突,趕緊在衣擺上擦擦手,起身往外看。
趙瑞靈已經拉着于旻去開門。
門一開,叔嫂倆都被吓了一跳。
門外站着兩排衙役,湖州府知州陳清源帶着幕僚,還有些丫鬟婆子,烏泱泱站在門外。
瞧見趙瑞靈,陳清源眼神蓦地亮了起來,當先上前一步,客客氣氣行叉禮。
“湖州府知州陳清源,見過趙娘子!”
秀才巷的人家聽到動靜,都出來看熱鬧。
有的甚至還端着飯碗呢,瞧見知州大人如此陣仗,全震驚地瞪大了眼,飯都忘了吃。
知州大人怎麼會對于家的小寡婦行禮??
這比見鬼還讓人難以置信。
趙瑞靈也是這個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