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偏西,時辰着實不早了。
“我知道最近的小鎮上有處客棧,若是走快些,還能趕上住宿。”王虎道。
陳陽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看宣槿妤。
那位,腹中還有孩子呢!她能走得快?
讓她坐上馬車?
沒看太陽曬了這般久,官道兩旁的濕泥都還未幹透,這一路碎石沙礫、泥團泥坑遍地,此種颠簸她能受得住?
那位小少夫人才坐穩了胎罷?
王虎對上蘇琯璋冷冷的視線,再看蘇家人,男女老少皆瞪着他;目光移開,好嘛,前來送行還未離開的幾家人也都對他怒目而視。
他摸了摸鼻子。
陛下交給他的這樁差事果真難辦。
“咳咳。”
好歹是同僚,未來一年半載要日日相對辦差的,不好眼見着氣氛僵在這裡,陳陽開口解圍,“我們慢行便是,我知道二裡路外有個很大的廢廟,能容下我們這些人。”
二裡路,天黑前她倒也是能走得過去。
住廢廟嘛,刑部死牢她都待過,也都被流放了,好似也沒什麼不能待的了。
宣槿妤朝蘇琯璋點了頭,再不濟,便讓這臭男人抱自己去。她決定了,就要折騰他,報複他。
這回是真的離别了,陳陽帶着官兵在前開道,王虎帶着禁軍在後“護送”,蘇家人正式踏上了流放之路。
林清婉、宣兆、宣文威及後來的許家、常家人,在官道上駐足了許久,足等到前方百餘人的隊伍消失在視線盡頭,才長歎一聲,登上在山腳等候許久的馬車,趕在落日前回了城。
“也不知槿妤他們到了落腳的廢廟沒有。”晚膳時,林清婉用飯到一半,突然放下了碗筷。
“唉,今晨那麼大的雨,我聽說城外還是昨夜開始下的。路肯定不好走,槿妤還有身子。”
自打蘇家出事,林清婉唉聲歎氣的次數也漸增,這半月怕都要超過去十年加起來總的次數了。
“莫擔心,不會露宿荒野的。”宣兆安慰妻子。
這安慰還不如不安慰呢!瞧他說的是什麼話?
林清婉瞪了他一眼。
宣文威忙給父親找補,“娘,别擔心。琯璋也在呢!槿妤走不動的時候,他可以背,還能抱着她走的。”
“說得不錯。”提起女婿,林清婉懸着的心放下了些許。
另一頭,被林清婉擔心着的宣槿妤,心情其實相當不錯。
“我重不重?”宣槿妤問她身下的蘇琯璋。
蘇琯璋走得不急不緩,呼吸也未見急促,“不重。”
宣槿妤捏了捏他的耳朵,唇角飛揚。
正走着,後方傳來“噗通”一聲。
宣槿妤回頭看時,正見最前邊的馬車“轱辘”一下,陷入泥坑裡,濺起好大一灘泥水。
好在這輛馬車裡是空的,沒人受傷。
隻苦了走在馬車兩側的禁軍,身上沾滿了泥點子。
“都留神腳下。”王虎喊了聲。
他看了一眼被濺了一身泥水、正在苦笑的幾名屬下,“趁着還未幹,先擦一擦,都到後頭去,後面的人走上來。”
他往前頭望了一眼,瞧着慢吞吞挪動的人影,不由歎息。
這可是樁苦差事。
不是累,而是這樣慢悠悠宛若飯後消食的行走速度,實在讓他心裡憋屈得慌。
他這種習武之人,平日裡走路都帶風,如今不過壓着步子走了才多久?他便開始不得勁兒了。想到往後一年半載的都要這樣走路,他便想罵娘。
可想想這樁差事是陛下親自指派的,他便默默地将心裡的髒話抹去,權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宣槿妤安心地窩在蘇琯璋身上,将頭埋在他肩上。
一行人裡就她最輕松,有夫君背着。
連後邊的孩子們都在走,小心地避過石塊斷枝,彤姐兒還差點摔了一跤,被許萱娘一把攥住後衣領拎了起來。
彤姐兒不覺後怕,還挺開心,對着宣槿妤的背影喊了一聲,“小嬸嬸,我剛才飛起來了。”
原本蘇國公府中除了爹娘、曾祖母、祖父祖母外她最喜歡的人便是小叔叔,但自那日親眼目睹小叔叔将有孕的小嬸嬸惹哭之後,小嬸嬸便成了她最喜歡的人,小叔叔都要靠後了。
宣槿妤回過頭,正見大嫂嫂許萱娘無奈地朝她一笑,指了指方才女兒險些掉下去的淺坑。
“彤姐兒,慢些走,留意腳下,莫摔了。”她又看向其他孩子,“你們也都是。地上都是砂石斷枝,摔了可疼。”
孩子們應了,歡快地笑了起來。
再走過一段,出了京郊,便連條正經的官道都沒有了。
宣槿妤雙手攬緊蘇琯璋的脖子,看着他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淹沒小腿的草叢裡,再回頭看看孩子們。他們都不笑了,隻專注地走着路。
蘇國公、蘇二嬸和三個嫂嫂慢慢地走着,目光時常停留在孩子們身上,見人要摔了便趕緊拎着後衣領或抄着胳肢窩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