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感應燈的冷白,而是操作台聚光燈的暖色,沉穩、持續,不像是意外遺留。
林序南頓了一下,眉心微皺。
雨剛停不久,地磚還帶着薄薄的濕氣,鞋底踩上去毫無聲響,走廊空曠寂靜,連空氣都透着一種夜深時分特有的松動感。
林序南順着走廊走過去,在修複室門前停下。
他沒有立刻推門,隻是站定目光靜靜落在那道光線上,神情不顯,卻似乎在判斷、确認。
半秒後,他擡手,指尖輕輕壓下門把,動作幾乎無聲。
他知道裡面是裴青寂。
正因如此,他才想推門進去。
隻是想看看他在做什麼,也許——隻是随口說句話。
門輕輕開了,暖光瀉出,室内景象随之浮現。
林序南一走進門,視線便落在中央操作台上——
那頁紙,靜靜地攤開在無影燈下,邊緣貼着一圈更換過的吸濕紙,四角被壓條穩穩固定,顯然才處理過不久。
林序南往前走了兩步,第一眼就認出了它。
SLC03組6号頁。
明明早已歸入“廢件”,标記為“不可複原”的圖紙,此刻卻赫然重新躺在桌面中央,中央那片曾被墨迹徹底暈染、宣告死亡的區域,此刻竟若隐若現地浮現出結構脈絡的痕迹——仿佛從沉水中被打撈回來的一具舊骨,慢慢顯出全貌。
第二眼,他已皺起眉頭。
恢複的程度遠超意料,主軸框架已重新封線,底層測繪痕迹也經微調補繪,輪廓清晰到不該出現在“死紙”上的程度。
第三眼,他看向桌前的那人。
裴青寂正坐在聚光燈下,背挺得極直,戴着白色手套,袖口整齊貼着護腕,整個人看上去冷靜而精緻,帶着一種介于書卷與刀鋒之間的鋒利感。
聚光燈斜斜地打在他半側面孔上,将下颌的弧度、鼻梁的線與睫毛的投影清晰勾出——冷白膚色在夜色裡顯得越發不真實,像一張被雕琢出來的畫稿。
林序南的眼神短暫頓了一瞬。
他知道自己不該注意這些。
他進來是為了确認圖紙狀态,而不是——
但那一瞬的走神是真實的,像是審圖時誤看了一筆精妙的曲線,難以忽視。
裴青寂低着頭,手中一支細如發絲的羊毫筆,正在描繪第三層輔助标注線。
他神情專注,眼神沉靜,仿佛這頁圖紙從未被宣布“死亡”。
整個房間靜得仿佛可以聽見紙張吸濕時那種輕微的纖維回縮聲。
“你——”林序南開口,話卻隻說了一半。
“不是完全複原。”裴青寂語氣平穩,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像是早就找好了說辭,“結構主軸後半段,原件中央模糊,用的是第五頁投影線重構,誤差控制在0.3以内。”
林序南的步伐停住了。
“這不是推線。”林序南走上前,語氣陡然壓了下去,帶着不易察覺的緊繃,“你是——背下來了。”
空氣仿佛在那一瞬驟然沉重。
SLC03組6号頁,是所有人都隻敢用放大鏡一寸寸讀過的殘頁。裴青寂和他們一樣從未記錄過完整線圖,更沒有示意圖留下。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背下來的?
林序南盯着他,臉上的表情逐漸變了,眼神第一次帶上真正的審視,甚至還有一絲某種難以名狀的震動。
那是一種技術意義之外的驚。
“你不該記得那麼清楚的,”林序南的聲音壓得極低,聲音幾乎壓到嗓子底,“SLC03組6号頁,你隻看了三次。”
那句話之後,裴青寂沒有回答。
他隻輕輕吹了口氣,吹去筆尖殘墨,然後把那張完成的複圖推遠半寸。
線稿已經定型。
圖紙安靜地躺在桌上,仿佛從某個虛空中被重新召喚回來——輪廓精準,布局清晰,連消失的神位比例也一一還原,仿佛它從未被毀過。
林序南站着不動,目光仍停在那張圖上。
他沒有再逼問,隻是靜靜盯着那幅圖,像是越看越覺得不真實。
所有人都以為,這頁代号為SLC03組6号頁的圖已經“死了”。
可現在,它靜靜躺在那裡。
像是一場被判死刑的紙張,忽然——
在深夜三點鐘,恢複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