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漸涼,在宋清徵看不見的地方,一隊百人衙兵正悄悄從天街穿過。
江遇滿身酒氣,他看着朝他奔來的迎頭大馬,嗤嗤傻笑。
“籲——”,來人及時拉住了馬,翻身一躍,雙手抱拳道:“大帥,所有衛戍已就位。”
江遇喝紅了臉,他左手壓着刀鞘,右手擡盅酣飲,“好!哈哈哈……”,笑聲未盡,隻見高高的酒盅“哐當”砸下,兵士發出一聲悶哼。
“大帥……”
江遇左搖右晃地躺倒在地,兵士怔愣片刻,俯身上前攙扶。
“休碰我……,傳我的命令,依計行事……殺、盡殺……”
兵士再次抱拳,答了“屬下遵命”後便躍馬疾行,馬蹄向東。
江遇拂衣振塵,目送人影沒入夜色。铮然一聲,寒刃出鞘,映爍一瞥冷哂。
子時已過,舒月回來告禀:“夫人,世子爺歸府了,隻是……”她語聲微顫,複又低如蚊讷地補充道:“世子爺将王姑娘也一并帶回來了,一進門便直奔上院……”
宋清徵趕忙起身,芙雲給她挽了個纂,穿衣的工夫,盧音已經走了進來。
他身材高大挺拔,五官俊美似玉,即便此刻衣袍髒污發冠歪斜,卻依舊有着不同尋常的風采。
瞧見她正在穿衣,他詫異道:“這般時辰,怎還未歇?”
宋清徵并未接話,反問他道:“聽聞世子将王表妹接回府了?”
“你已知曉?”盧音自顧自脫下了髒污的外袍,接過舒月遞上的熱帕,擦着臉道:“未教她住進府裡,不過是帶她去回父親的話……父親已然應允……”
盧音複以懇切目光望她,握住她的手濕冷粘膩。
兩個丫鬟快速收拾好水盆巾帕,垂首悄聲退了出去。
宋清徵隻覺荒謬,抽出手道:“世子當真以為是妾不能容人?”
“阿泠,我願立誓自此唯你一人為妻,她斷不會越過你去!”盧音三指指天,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
“妾隻想勸世子一句,此事萬萬不可莽為。”
盧音有些不耐,語氣透出忿懑:“說來說去,你終是妒忌。還是阿姐說的對,你素來心冷性硬。既允她進門,又何必多言!”
“我心冷?”宋清徵心底冷笑,忍不住打斷了盧音的話。她看着眼前這人,唯覺寒意浸骨,“你細思過王家因何獲罪麼?那江遇分明借王家作局!你一心救王表妹,可曾想過貿然出手會招何等禍患?世子不憐惜妾身倒也罷了,侯爺已被氣病,婆母正樂見此事鬧大,大姑太太更借此掏空公中銀錢!說句不中聽的,倘侯爺驟然西去,這侯府的天便塌了!”
盧音被她說的面皮一緊,臉色愈發不耐。他父親精明,繼母不慈,之所以能平安長大得立世子,全賴舅舅與長姐護持。更何況如今蔚妹妹已懷了他的骨血,至于這些個烏遭事,他哪還有心思管。
“你此話何意?”盧音聲音拔高起來,惱怒道:“王家不過是受些牽累,滿京的人誰不知我舅舅冤枉?再者說,我亦不是無知小兒。今日若非碰巧遇到陸押司,你當我敢帶回蔚妹妹?”
宋清徵聞言一驚,忍不住追問道:“陸押司何以行此方便?肯為世子冒此風險?”
“自是擇良木而栖。”盧音啜了口茶,揚着下巴輕哼,又故作神秘道:“莫心疼那些個銀錢,實話告訴你,江遇那厮,已從西邊兒回來了!”
“回來了?”宋清徵駭然,“晉王欲動手了?”
盧音點點頭,神色很是愉悅,他用指腹輕劃,描摹着茶杯蓋上的紋路。
對于王家來說,這個消息猶如烏雲見彩。王烈長女正是晉王側妃,十三年前今上登基,命晉王率三萬軍一直戍守在離京不遠的河中道,如今京城守備空虛,正是翻雲覆雨的好時機。
“還有一事……”盧音停止了摩挲,語氣堅定了下來:“蔚妹妹已懷身三月,我決意下月初八納她進門。”
他說完,便揭開茶杯蓋吹了吹本就不燙的水。
宋清徵嘴角輕勾,此事她早已知曉。這麼些年,盧音的剛愎自負可見一斑,王家五位表妹、三個幼弟,可他偏偏隻救王芊蔚。
“既如此,還請世子賜妾和離書。”
紙已鋪在案上,宋清徵扶着硯,筆鋒蘸飽濃墨。
盧音目光驟凝,難以置信道:“值此關頭,你竟欲和離?”
“晉王一旦成事,東宮黨羽必遭屠戮!你任性至此,豈不令嶽祖父難堪?!”
語未竟,他劈手奪過筆,“啪”地摔落案上,墨汁濺污她的手背。
“難堪?”宋清徵嗤笑,以帕慢拭手背,嘲諷道:“晉王成敗尚在未定之天,世子倒做起從龍功臣的夢了。既要攀附王家,又何必假惺惺顧念妾身祖父?”
話音未落,盧音已欺身逼近。濺上墨的紙箋裂作兩半,他威壓耳畔,切齒道:“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想和離?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