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青,宋清徵隻歇了兩個多時辰。她望了眼刻漏,囑咐芙雲:“速去,教陳中腿腳利落些。”
芙雲匆匆而去。
舒月給她梳好圓髻,薄施粉黛掩去眼下烏青。她攬鏡自照片刻,便動身往上院去。
侯夫人小王氏慢條斯理地開口:“蔚娘的事,侯爺原是不允的,奈何她又懷了世子的骨肉,正想今日尋你們夫妻商議,未料你們竟要鬧着和離。”
說着,她輕抿了口茶,又繼續道:“眼下侯爺咳疾未愈,不若你先回娘家小住些時日,待王家的事過了,我再請親家舅夫人過府叙話,總歸此事需兩家長輩共議才是。”
言罷,小王氏眼角餘光暗暗掃來。宋清徵心下了然,唇邊噙着抹淡笑應道:“婆母說的是,兒媳告退。”
早膳後,宋清徵便來到萬春堂,禀明欲與盧音和離歸家之意。
公爹信陽侯甫聞話音便咳喘不止,借故避了出去,獨留夫人與兒媳在堂中周旋。盧音更是連面也未露。
這些人的心思,她又怎麼會不明白呢?可無論如何,也不該拿她作墊腳石。
信陽侯原配夫人王氏乃難産而亡,穩婆剖腹方得盧音降生。為平王家之怨,信陽侯又續娶了王氏庶妹小王氏。
王烈痛惜胞妹慘死,逼小王氏出嫁前飲下絕子湯藥。小王氏進門後,接連為侯爺納了四房通房,站穩腳跟便屢屢離間父子。經年累月,盧王兩家漸成貌合神離之勢。
盧音十四歲時,小王氏接外甥女劉氏來府小住。彼時他年少懵懂,年節宴上竟醉倒于劉氏房中。侯爺震怒,痛責其杖闆,更上書請改立世子。王烈聞此訊,遂向侯爺提親,欲将次女王芊蔚嫁入侯府。
侯爺因心中不豫,且盤算尋個門第高于王家的姻親,故相中了參知政事宋老太爺的門庭。
宋清徵的二叔宋申中與侯爺本為知交,幾番往來,盧宋兩家親事遂定。
那時她二嬸母本欲将自己女兒嫁入侯府,聽聞府中盤根錯節,立時轉将親事推予過來。
可憐她雙親早逝,家中勉強能為她說話的長輩唯宋老夫人。為着宋家名聲利益,她别無選擇,隻得應下。
初時,她與盧音也算相敬如賓。然小王氏暗中刁難,盧筝又頻頻回府挑唆,以至于夫妻二人日漸離心。數年蹉跎,她對盧音的感情也越發淡了。
如今王家傾頹,子嗣又忽見希望,自是不能再失宋家倚仗。故而侯爺聞她和離之請,便施來一招“遁”字訣。
而盧音,更是貪心不足,既不舍她祖父在士林之聲望,又欲攀附王家從龍之功。如此,他日承襲門庭,或可依附王家平步青雲,或借宋家餘蔭,保其朝中立足之地。
“夫人,櫻兒姑娘早前求見,奴婢探問兩句,她似想打聽世子爺納王姑娘之事。奴婢未多言,隻教她去問世子爺。”宋清徵甫回院,芙雲便禀道。
“往後此類事不必理會。你與舒月收拾些細軟,我們去莊上住幾日。”
平日裡,盧音多歇于外書房,他愛好賞曲作畫,與其姐夫薄守圭甚為投契,這櫻兒,便是薄守圭從樂坊買來贈他的。
櫻兒天生一副好嗓子,琵琶技藝尤精。每遇盧音煩悶,她便傾心撫慰。如此兢兢侍奉三年,仍隻是通房名分。如今乍聞新人入府即為姨娘,心中豈能不急?
宋清徵半卧搖椅翻閱賬冊,不多時外間忽傳來斥罵聲。
盧音自上院歸來,一腔郁氣無處宣洩,見廳中堆着箱籠,揮袖冷斥道:“沒眼色的蠢物,堆此雜物盡擋着路,還不速速移開!”
芙雲忙使眼色與幾個丫鬟,收拾箱籠悄聲退下。
盧音面色鐵青,大步踏入内室,他瞪視着宋清徵,“嘩”地落座于窗邊軟塌上不發一語。
宋清徵微微皺眉,恍若未見,仍自翻看賬冊。
“你往日的賢惠都丢到何處去了?下月初八我納蔚妹妹,你離了府,誰來操持?”盧音終是壓不住火,拳捶幾案,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妾回娘家已得公爹首肯,一應事務皆交代與王嬷嬷并陳管事。再不濟,尚有姑太太可回府幫襯,世子有何不放心?”
宋清徵覺得他無理取鬧,她實在不願搭理。
盧音見她态度敷衍,全然未将自己放在眼裡,冷哼着自斟一盞茶,仰頭飲盡,複提起王芊蔚:“你若當真容不下妾室,待她産子,我便遣她去田莊,如何?”
宋清徵撥弄算珠,眼也未擡:“世子,昨夜話已說盡,納妾與否,納誰為妾,原非妾身能左右。再者,若令王表妹為世子正妻,将來的孩兒亦是正經嫡出。留妾身在此,徒然無益。”